馬車在荒原上行駛著,駕車的少年有一頭黑色的短發。


    馬車的簾子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一個人,她手腳都被繩子捆起來,黑色的長袍下,露出一片蒼金色的發絲。


    亞雷麗雅在顛簸中醒來,因為被下藥,有點昏昏沉沉的。


    “……水”伴隨著她微弱的唿喊,馬車停了下來,黑發的少年走進去扶起她小心的喂著水。


    “放開我。”亞雷麗雅的聲音很虛弱,藥物讓她有氣無力。


    少年親吻了亞雷麗雅的額頭“乖,好好休息,等穿越了大裂穀,往北走就是北境了,到了那裏我們躲在深山裏沒人能找到我們的。”


    “卡爾,放開我……”亞雷麗雅掙紮起來,身體逐漸恢複力氣“你不管孩子們了麽?我一個人也可以走,我說了很多次了,我自己一個人走!”亞雷麗雅在害怕,她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害怕重要的人再次在她眼前消失,她寧願一個人活在漫長的時間中,萬一再一次看見熟悉的人在眼前消失,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救下他。


    卡爾問過她,為什麽頭發變成了這麽淡的顏色,眼睛也不再蔚藍了。她無法迴答,她不能說,自己就要死了。


    無論是拒絕,還是逃跑,卡爾都跟著她,甩不掉,擺不脫。


    “亞雷麗雅,那些錢夠孩子們生活了。我之前一直在賺錢,攢了很多錢。我找了你十年了,不要再丟下我了。”說著這些話,卡爾溫柔的抱住了亞雷麗雅。


    “當年,你把我寄養在那裏,可是那晚上,那男人把他老婆和女兒殺了。我逃了出來,顛沛流離。我想找你,可是一直沒有找到你。”卡爾的氣息帶著苦澀的鹹味,亞雷麗雅覺得他好像哭了。


    過了一會,卡爾放開了亞雷麗雅,也解開了繩索。


    突然,亞雷麗雅反應過來“死掉的那個女人……難道就是艾麗莎·卡爾曼?”


    卡爾點點頭,亞雷麗雅表情扭曲。


    果然,她是被誣陷的,那個收養卡爾的家庭誣陷了她。


    這麽多年的顛沛流離都是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亞雷麗雅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沒有再逃跑,而是和卡爾一起一邊躲避著追捕,一邊往北境去。雖然她覺得,去了北境也很有可能被發現。但是如果是躲在深山裏,也許能多待一陣子。


    不過,她現在的外表和以前通緝令出入很大,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這樣天真的想著,然後在大裂穀前的村落裏,她和卡爾遇到了第一波追兵。


    來自坦底的通緝令有了更全麵的描述,魔女的發色和瞳孔會因為使用魔力開始變淡,蒼金色或者銀發的女人被通緝了。


    追兵是在深夜來的,亞雷麗雅還在熟睡,卡爾就和前來追捕他們的士兵戰鬥起來。卡爾非常厲害,一個人殺掉了三個士兵,他帶著亞雷麗雅,躲在黑暗裏。


    但大裂穀的橋梁被士兵把守,村子的出入口也被團團圍住。


    “糟了,他們包圍了這裏。”卡爾的聲音有些焦急。


    亞雷麗雅揉了揉眼睛,主動拉起卡爾“我知道有一條小道。”她帶著卡爾跑到村裏的井口,順著繩子下去了。


    井下是巨大的空間,亞雷麗雅拿出一個瓶子,搖了兩下,有微微熒光照亮了下方的空間。


    “這是螢火蟲的提取物,可以發光。”亞雷麗雅帶著卡爾從地底走到大裂穀下方,從深處的一座木橋通過了大裂穀。


    追兵接踵而來,沒有了馬車,他們不得已穿行在荒野、森林、山脈之間。


    亞雷麗雅捕獲各種動物作為坐騎,為此卡爾甚至在沼澤裏騎過鱷魚!


    他們繞過村莊,躲開小鎮,深處無人之地,從陡峭的邊境線進入了北境。


    此時正值秋季,但北境已然是皚皚白雪。


    卡爾和亞雷麗雅在懸崖邊修起了一座小木屋,用泥土銜接樹幹,再澆上水,水凝結成冰堵上了縫隙。


    沒有大雪的日子,卡爾會去森林裏找尋冬眠的動物,亞雷麗雅就會去挖各種可以食用的食物。


    沒有被子,就用動物的皮毛當毯子。小刀雕刻木頭製成各種家具,小小的屋子漸漸有了家的溫馨。


    外麵大風唿嘯,屋裏溫暖異常。


    亞雷麗雅和卡爾端著熱水坐在火堆邊,聽著唿唿的風聲,聊著天。


    卡爾的手藝還是和她記憶中一樣,甚至越發精進,他用亞雷麗雅找到的一些有味道的藥草製成的調料,做出很多亞雷麗雅沒有吃過的菜肴。


    據卡爾說,他逃出那個家之後,顛沛流離輾轉過很多地方,吃過很多國家的料理。他從不提自己為什麽變成了一個殺手,每次都會巧妙的迴避著這個話題。


    亞雷麗雅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卡爾和以前不一樣了,他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選的地方,遙遙能看見北境的首都,有時候風雪驟停,亞雷麗雅就會站在高處眺望那座城。有時候能遠遠的看見炊煙,她不能靠近那裏,但卡爾偶爾會去那邊用獸皮或者藥草換一些生活用品。


    這個小小的家一點一點的被填滿,有來自南方進口的手工毯子,有來自海國的貝殼梳子,還有來自黃沙之國出產的紅寶石胸針。


    卡爾很喜歡送亞雷麗雅禮物,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擺滿了這個小小的屋子。


    有時候亞雷麗雅分不清,到底誰是需要被哄的孩子。


    新的一年來了,遙遠的北境都城上空放起了焰火。五光十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爆炸開來,爆炸的聲響就連遠方的他們都聽的一清二楚。


    亞雷麗雅和卡爾端著熱茶坐在小屋門口的椅子上,他們腿上蓋著厚厚的毯子,遙遙看著遠方的美景,誰也沒說話。


    焰火絢爛美麗,但轉瞬即逝,當光明消失後,黑暗再次籠罩了一切。


    手中的熱茶冷掉之後,亞雷麗雅想要起身迴屋裏。


    卡爾走到她的身邊,手輕輕的抬起了她的下巴,一個冰涼顫抖的吻附了上來。


    卡爾在發抖,亞雷麗雅想也許是他在害羞。


    魔女活了幾百年,上一次接吻是什麽感覺她早就忘記了,畢竟過了幾百年了。


    她青澀的迴吻了卡爾,兩個人的嘴唇碰了碰,沒有更多的發展。


    晚上睡覺的時候,亞雷麗雅以為卡爾會對她做什麽,但還是和往常一樣,卡爾為她蓋好被子,吹滅了燈然後迴到他自己的被窩裏去了。


    自那天那個吻之後,卡爾仿佛在逃避什麽似的,開始很長時間不迴家。亞雷麗雅被他弄的莫名其妙,但一開口詢問,卡爾卻總是敷衍她。


    他們的對話漸漸少了起來,卡爾總是在逃避著、敷衍著。


    氣氛變得奇怪。


    卡爾迴來的時間越來越短,出門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深夜頂著風雪一身濕透迴來。小屋裏不方便洗澡,燒水很麻煩,他們都是用熱水擦拭身體。卡爾總是關上燈在黑暗中脫掉濕漉漉的衣服擦拭著自己的身體,亞雷麗雅很擔心他會感冒。


    卡爾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下去,亞雷麗雅想要替他看看身體,卻總是被卡爾拒絕。


    她沒辦法,隻能製作了一些抗風寒的藥劑給他喝。


    有天,卡爾忽然對亞雷麗雅說,要帶她去城裏轉轉。


    魔女用厚厚的外套遮住了身體,黑色的圍巾裹住了脖子和臉,再用厚厚的帽子蓋住頭頂。本來還擔心會被人發現,但是進了城,才發現大家都是這麽穿。北境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人們為了保暖,在外出的時候都裹得嚴嚴實實的。


    誰也沒有發現,他們之中混進了一個魔女。


    久違的都市,亞雷麗雅在這裏看到了很多新鮮的食物,也有很多沒見過的物品。


    他們去逛了服裝店,亞雷麗雅躲在換衣間裏,穿上了五顏六色的新衣服。


    小酒館裏的烤肉熱辣辣的讓人身體迴暖,烈酒的芬芳迴蕩在溫暖的大廳裏。


    小吃店裏琳琅滿目都是各種點心,水果糖五顏六色的被白色的包裝紙包裹著,巧克力散發著甜蜜的苦味。


    卡爾帶著魔女不厭其煩的逛著各種店鋪,亞雷麗雅買了很多東西。


    他們甚至還買了一隻全身漆黑的小狗。


    “黑貓不吉利,狗的話,還能保護你的安全。”卡爾是這樣對亞雷麗雅說的。


    接下來,卡爾不在的日子,小狗就趴在亞雷麗雅腳邊陪著她。巴掌大的小狗,很快就長到了一尺。卡爾說它還能長得更大,這種狗,站起來能和人一樣高。


    小狗很粘著亞雷麗雅,但是卡爾一靠近它,小狗就會呲牙,雖然不會衝著他叫。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下去。


    某天夜裏,卡爾裹挾著風雪迴到了家裏。


    小狗一反常態的衝著他嚎叫,那聲音非常大,把熟睡的亞雷麗雅驚醒了。


    點燃火把的一瞬間,亞雷麗雅看見了卡爾的臉。


    黑色的經絡從他脖子裏蔓延到了臉上,亞雷麗雅不顧阻攔掀開了卡爾的衣服,蒼白的皮膚上像是潑墨的畫卷一樣,密布著數不盡的黑色經絡!


    小狗還在不停咆哮,亞雷麗雅心亂如麻。她用小刀劃破那些經絡,黑色的血液流了出來,她嗅了嗅,味道很奇怪像是中了毒!


    亞雷麗雅把卡爾安置在床上,他已經暈了過去。


    她帶上小狗,點亮了油燈,走入了林中。


    風雪異常的大,黑暗的森林中潔白一片,但她還記得那些藥草的位置。她需要製作解毒劑,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毒,但是加入有她血液的藥劑會擁有精靈的生命力。之前那些高級藥水就是這樣製造出來的。


    她不斷在雪地裏摔倒,黑色的狗會托住她的身體,讓她不至於撞到藏在雪裏的石頭上。黑暗的森林,就連老練的獵人都不會選在這樣暴風雪的夜裏在裏麵穿行。


    亞雷麗雅的鼻子上都凝結出了冰晶,手腳沉重的都不像自己了。


    她找到了藥草,從白雪中將它們挖了出來。


    迴去的路差點找不到了,還好有小狗,它帶著亞雷麗雅找到了小屋的位置。


    卡爾依舊昏迷不醒,黑色的脈絡看著就很可怕。


    亞雷麗雅把藥劑喂給卡爾,但是他已經無法吞咽了。


    亞雷麗雅把手伸進去壓住卡爾的舌頭,確定他的喉嚨沒有問題後,用嘴把藥渡進去,然後用自己的舌頭壓住卡爾的舌頭模仿吞咽的動作,終於把藥喂進去了。


    解毒劑並沒有什麽用,第二天卡爾醒來的時候,那些可怕的經絡依舊沒有退下去。


    卡爾的神誌短暫的模糊後,恢複了正常。


    他平靜的看著魔女,笑了笑。“亞雷麗雅,我好像要先一步離開你了。”


    “是毒蛇麽?”麵對魔女的詢問,卡爾搖搖頭。


    “那是毒草麽?”卡爾還是搖頭。


    “是誰……給你下毒的?”亞雷麗雅似乎明白了什麽。


    “我是殺手啊,他們要控製我為他們所用,一直都有下毒的。”卡爾的迴答仿佛在意料之中。


    那天,他們走的那麽匆忙,他還沒來得及找一直控製著他的人拿到短期的解藥。能支撐著活這麽久,已經能算得上是奇跡了。他見過很多毒發的人,隻一瞬,就渾身被黑色的脈絡包裹,奪去了生命。


    亞雷麗雅看著卡爾,忽然想起來一直以來帶在身上的生命之水,那是她母親臨死前,留下來的東西。


    亞雷麗雅拿出那個玻璃瓶,將水喂進卡爾嘴裏。


    黑色的脈絡逐漸褪去,但並不是消失,而是變淡而已。


    最後的希望,也在眼前消失了。


    亞雷麗雅模糊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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