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避兵繒也稱作長命縷,雙重的好寓意。從前她隻聽過第一種名字,因覺著如今四海之內兵戈頻起,無論怎樣,這名字也是個好兆頭,保佑他不要受戰亂之苦,也護持他可得長命百歲。她沒想到自己什麽時候也開始無意識地相信這些毫無依據的傳說,從前她對唯物主義和量子哲學是再堅定不過的,然而愛使人喜悅的同時也產生了憂患,人在憂患之中會無可抑製地變得盲目。譬如說她曾理解到的“醫者不可醫親”,似乎也正是這個道理。人在盲目時,心無寄托,便會借助信仰或是傳說來尋求內心的安定了。


    穆念慈教著她打這絲縷,然而她實在是手笨,總是學不大會,穆念慈實在倦了,黎融便打發她先去睡,自己點燈熬油地拆了編,編了再拆開,穆念慈偶然睡裏口渴,醒來見黎融仍坐在那小燈底下,兩隻眼睛盯著手中絲縷,白軟的臉被搖曳的燈火映出了微微發紅的光,癡癡地無聲地笑,像一隻小小的,紅紅的燈籠。從沒見過自己的朋友這樣的癡相,穆念慈下意識覺得好笑,然而下一刻她想到自己,想到自己從前也為楊康打著避兵繒,滿心都是對安定生活的渴望,仿佛可以將自己的眼睛與她的眼睛換一換,兩個女孩子看到的,是同樣的風物,那有些嘲笑意味的笑容變成了互相理解的會心的微笑。白日裏她還是一樣地同歐陽克呆在一處。歐陽克自同她在一起後,性子活分了不少,也常同她出去轉一轉。這一日歐陽克見黎融眼眶底下又是一片青黑,終於忍不住問她道:“融融,你這些日子,睡得不好麽?”把那小小的手攥進自己手裏,“素昔聽人說山棗可以鎮神安眠,你若不願旁人給你管這飲食諸事,我便為你……”“哎呀,”黎融笑出聲來,身子偎著他,去捧他的臉,“這隻識毒而不識藥理的人,什麽時候也知這些養身之道了?”


    “古人說‘近朱者赤’,我這一日日地同你在一起,想不知也是難的,”歐陽克笑吟吟的,“你可不是那一點子的朱砂,將我這大片的墨也給染紅了。”


    這話說得認真,他的笑意斂了一些,定定地望她,仿佛這一句話將自己也提醒了,為自己將從前模糊的情緒給點來明麵上。那一雙斜飛的眸眼,其中的瞳仁亮得像在這盛夏暑日中映進了白雪的光,那麽亮,那麽通徹,剔透的,她突然感到一陣畏懼,把眼低下去,眼前的是如何善知人心的人,她在這一瞬再次想起來了。在他麵前,感到自己仿佛是透明的,隻要片刻,他就可以看透她,像周身的衣裝皮肉都成了無用的贅物,心中突然湧上了奇妙的崇敬。這美好的,聰慧的人。歐陽克的母親她所了解的不多,隻看電視劇中的,像是個性情平和的女子。因而此時纏在她心中的顧慮,幾乎是全部源於歐陽鋒了。若說隻單純不願和他有所衝突,點頭哈腰地也罷了,若她把自己放得夠低,禮數周全,也不至於還能挑出什麽錯來,隻是她黎融的腰杆長了這麽大,也沒彎折過,她不想放掉自己的堅持和觀念,什麽也不能讓她退到自己的底線之外。


    這時她抬起眼睛去看他,看出他臉上有了些落寞之意。然而在發覺了她的視線之後,還是莞爾笑了,握著她的手去貼上自己的臉,那溫熱的皮膚使她的心像一下子從半空落迴了地,有了實在的依憑。聽到他輕聲說著:“融融,他是我的父親,我不願忤逆他。然而,我也絕不會讓你委屈,你隻要好好的,做你自己,做此時此刻這黎融,那便是於我最好的成全。”他吻她的手,吻她的指尖,單薄的嘴唇貼著她的皮膚,然而那溫度是那樣熱,將她因為憂慮而產生的冰冷融化了。那憂慮就在這時化為了烏有,她又發現了一處關於愛的新的奇妙,或許她無法掌控全局,或許他也不能保證這事情一定可以全然如何,但隻要他說一句話,說他會盡力,對於她而言,就足夠了,足夠她相信這世界,足夠她相信自己的未來。因為她對他有著全心的信任。


    “嗯。”黎融答得簡單,然而心照不宣的,兩人臉上的愁色都消散了,仿佛濃白的霧,而對方的迴應恰是吹散了那霧的一陣惠風。這愛是他們對抗生活之中各類的未知憂患的武器,兩人一起,將這武器緊緊攥在手中,不敢鬆懈,也絕不會鬆懈。也好似無根的兩棵漂萍,浮遊之中湊在一起,互相依著,才不至被那激流打得粉身碎骨。人生的本質或許就是是悲哀的,誰逃得過呢?然而在愛的麵前,這悲哀也會被這力量削弱,減少,直至可以微笑著去麵對它,直至在愛意中,亦或是在自我感覺中,擺脫虛無對生命的詛咒。歐陽鋒在七夕的後一天到達了中都城。這似乎是命運對於歐陽克與黎融有心的成全,兩人快樂而完美地度過了歐陽克這廿餘年來所過的惟一的生日。黎融一大早興衝衝地跑來時,特地穿的是歐陽克送她的一身水綠顏色的絲質泥金對襟的上衫,下頭搭一條蔥黃的綾羅褲,連腳上一雙月白的繡鞋,仿佛也能隱隱見些織金的光。黎融對這些研究不深,對那些不甚明顯的奢華之處看不仔細,而歐陽克待黎融的好從精神上一樣流轉到物質上,像是想要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一並搜羅來給她。白駝山富裕,然而此時並沒帶著多少錢財在身邊,歐陽克卻還十分執著得給她這一應的奢華之物,哪怕省下錢來也不惜的,省錢來為她買這些東西,仿佛才是他真正用心送她的。他心中偶然會產生如此的滿足感。


    黎融這一身的打扮,瞧著嫩生生仿佛剛出了芽的嫩柳。歐陽克練功才罷——如今他不再自暴自棄,自他傷愈,也便日日要練一陣功夫,腿上的功夫雖已不可能恢複,然而掌上的倒也不曾受大影響,總不能將自小而來的技藝荒疏了。二人站在內院中間,他還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黎融如何來的這樣早,然而黎融這一身著實喜人,卻令他如何也看不夠了。倒是黎融提醒,他才想起還有生辰一事。看黎融如此興高采烈的,歐陽克將雙拐擱下,扶著院中的石桌,小心地在那石凳上坐下,隻是笑的無奈,向她柔聲說道:“許久不以這一日為特殊,若非是你還記著,想必我是根本想不起來今日有何非常之處的。”


    黎融把兩手背在身後,嬌小的身子輕輕地左右晃著,初晨的陽光在她身上粼粼地閃,她向他眨眨眼睛,發出輕快的笑音,接著又向他笑道:“今天我們便好好放縱一下——”她隱秘地向他笑一笑,從進了屋便一直背在身後的雙手終於來到胸前,他看見那一雙白色的小手裏捧著的,是一隻顏色烏沉的木盒子,那打眼一看,盒子約麽有一尺餘長,她輕快地邁著步子,向他一步一步走來,小小的雙手將那盒子交到他手上。他捧著盒子,下意識抬頭看她,那疑惑的神色到了單純的地步,顯現在這素來表現的沉穩而淡然的臉上,仿佛他一下子小了許多,成了一個需要給人抱在懷裏哄著的小孩子。她倏然感到一陣溫軟的快樂,向他一挑眉毛,笑意像在這單純之火中燒滾了的水,散開在臉上。如是道:“打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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