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寒活像個負心漢,一把撇下方才還恩恩愛愛的野草,撒著歡往山下狂奔。


    不多時,他們順利進入小鎮。字麵上的小。不雅觀的講,就像一隻鴨子,一根直腸通屁眼。一眼望到頭。


    楊培風認真看過,是活人居住的地方,“看樣子,應該徹底走出大山了。”


    木子寒張牙舞爪道:“曉得了曉得了,咱們中午吃什麽?”


    楊培風道:“西北風。”


    木子寒立即垂頭喪氣。


    “我身無分文,要不先找個……”楊培風話音未落。


    木子寒便接著道:“找個地方白吃白喝啊。實在不行,記賬唄。”


    楊培風張了張嘴,尚未有後文,就被一道嗤笑聲打斷,“兩個大男人,不害臊!”


    兩人循著聲音源頭望去,在這窮鄉僻壤,他們看見的,卻是一架五匹高頭大馬拉的馬車。


    這些馬色澤光亮,大小如一,車廂裝潢華麗。


    其兩側十數名護衛,持槍帶棒,麵露兇煞。


    楊培風其實早有注意到這波人,但沒想過會有交集。即便有,至少不會這麽快。


    而且,這閑事,對方未免管的太寬了。


    他不想節外生枝,但年輕氣盛的木子寒,已然邊擼袖子邊走上前,頗有要大幹一架的氣勢。


    “等……”


    楊培風剛說出一個字,就又被眼前一幕打斷,隻得無奈歎息。


    正是一名膀大腰圓的練家子,挺胸朝木子寒一撞,便叫後者跌了個四腳朝天,麵紅耳赤。


    “不要莽撞,咱要以理服人。”


    楊培風將其扶起。


    青山寨大當家輸人不輸陣,掙紮著上前,卻被楊培風死死攥住,動彈不得。


    “楊兄。”木子寒雙目噴火,奇恥大辱啊!


    龍困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年僅十八歲的木子寒,竟生出一種,英雄遲暮的悲涼。


    想著,眼睛都不由得紅了一些。


    楊培風不容置喙道:“我來處理。”


    那名護衛雙目圓瞪,拍著屁股,“你?你誰啊,臉盤子比老子屁股還大?”


    此話一出,馬車中頓時響起“噗嗤”一道笑音。


    楊培風眉頭微皺。


    護衛如法炮製,挺胸猛撞。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年輕人卻始終靜靜站在原地,巋然不動。好似山嶽。


    楊培風望向馬車,風輕雲淡道:“閣下仗勢欺人,不準備講道理的嗎?”


    馬車中人,默不作聲。


    “道理?”護衛雙臂環胸,輕蔑一笑,“老子辛苦練武,是來跟你講道理的?”


    “好,好的。”楊培風喃喃點頭,“不知閣下還有什麽教誨?沒有的話。我們先走了。”


    “滾!”護衛嗬斥。


    楊培風拉著木子寒離去,低聲道:“先去換件衣衫。別急。”


    楊培風這身穿著,在扶風城的時候還是暗紅色,到如今已經烏漆麻黑。他自己聞著都難以忍受。


    也難為木子寒一路過來,半句怨言都不曾有。


    隻一個勁兒地,喊“楊兄”。


    按年齡算,楊培風也的確當得起。


    而且,這聲“楊兄”,楊培風聽得,竟比某人口中的“二哥”,更舒坦一些。


    木子寒甕聲甕氣道:“聽楊兄的……”


    鎮子太小,他們沒走幾步,就看見有賣衣衫的地方。


    楊培風剛抬起一條胳膊,小老頭模樣的店鋪老板,見到一乞丐模樣的人迎麵走來,竟直接迴屋。楊培風正愕然,卻又見對方折返迴來,手裏抓著三兩件樣式不一的長衫。


    “這都入冬落雪了,你穿成這樣子,不冷哇?”


    店鋪老板衝楊培風道:“這件,穿上試試。”


    說著,這人一口濃煙吐出。


    楊培風嘴角掛起一抹笑容,“多謝。”


    “外鄉人?”店鋪老板很明顯聽出其口音。


    “對,逃難來的。家鄉在打仗。”楊培風解釋道。


    “老板,我不白拿。如果能有一桶熱水換洗下,就更好了。”說著,楊培風又補充一句,“但要賒賬。等我辦完了事,雙倍付給你。”


    店鋪老板嗬嗬笑道:“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處,說甚賒賬,雙倍三倍的?你有了就給,沒有就不給。多做善事,總有福報在。”


    店鋪老板引著兩人往後院去。


    楊培風問道:“方才我們走來,有看見一隊人馬,旌旗招展,寫有‘許’字。好生氣派!他們是本地望族?”


    店鋪老板道:“許家?這倒沒……哦,我曉得了!周大娘八十大壽,兒孫們給她辦宴。她有個金龜婿,姓許。個把月前,她家進了賊,積蓄全被偷了。她女婿給補了一大筆銀子。然後沒過幾天又遭了殃。那一次,劫匪還直接進屋,當麵搶!多半是附近村子的人,曉得她家發了跡。一通打砸,還砍死了兩個官差才走。”


    聽到這裏,楊培風有意無意地望了木子寒一眼,後者兩手一攤。大意是,關他屁事?


    劫匪和劫匪,那也是不一樣的,好吧?


    楊培風再不多問,道了聲謝,獨自沐浴更衣去了。


    直到躺在熱氣騰騰的浴桶中,他才切實感受到,在自己的下丹,盤踞多時的一團妖火。


    是當初,智遠和尚親自給他種下。


    這道燒灼魂魄的火焰,來自“與禍”。


    “我的氣海,幾乎與妖火完全融為一體,但在運行經脈時,仍有微弱的灼痛。與其說我煉化了它。倒不如說……它奪舍了我?”


    “九品的實力還在,甚至更強一線。”


    這點疼痛,和實力上的精進來說,不值一提。


    但幾乎令楊培風道心崩潰的一點。


    前日,就要躋身天心的他,又一次功敗垂成!


    因這妖火,他勾連三丹的過程,異常艱難。


    而隻要一日不躋身天心,哪怕他在九品中更進一步,也無異於隔靴搔癢。無濟於事。


    “得找個修行路上的前輩,認真請教一下。”


    楊培風喃喃自語。


    一直以來,他都太過傲慢。


    其實,他隻要舍下臉麵,去求陸老爺,求守閣人前輩,甚至真的跪下,認下智遠和尚,誠懇地喊一句“好師公”。


    他早就已經躋身天心。


    而且無論從輩分,還是身份地位,楊培風都不吃虧。


    但他就沒舍得臉麵。


    死要麵子。活受罪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行禦九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閑時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閑時醉並收藏行禦九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