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沈掌櫃走得匆忙,沒能與年輕人道別。僅留下一封信,寥寥數語,珍重再三。


    沈隗也好,楊培風也罷,都在為那兩個孩子傾注心血。


    君子之交淡如水。


    楊培風不敢妄稱君子,沈隗是個禍累天下的竊賊。


    於是他們兩人的善緣,就都融入一杯醇香濃厚的陳釀鬆花……


    楊培風破天荒的放狠話道:“若結果為我所不能接受,你我之間,隻能活一個人。”


    木子寒唉聲歎氣道:“楊兄,現在我的確非你對手。但我想說,山寨隻攻下蘭溪,並未屠城。”


    楊培風神色自若道:“我等你實力恢複。”


    “不,楊兄於我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恩將仇報。而且,青山寨斷不會做出畜生不如的事,殃及平民。我保證!”


    木子寒欲哭無淚,沒事提什麽蘭溪城啊?好難認識一個有意思的人,這下好了,三兩句話鬧成這樣。


    “所以,城裏真有你朋友?”


    “一位古稀老人,一名女童,一個男嬰。”楊培風緩緩歎了口氣,“打仗嘛,死人很正常。沈掌櫃年老體衰,被戰場波及,磕了碰了死了,我不與你為難。這是他的命。”


    “可若那兩個小娃出了事,楊某愧對托付,總得給泉下之人,一個交代。”


    楊培風沒說,即便他去到蘭溪城,被青山寨又或是哪個高手打死,也是他自己的命。


    就像程鐸夫婦,為一個承諾,堅守一生並付出性命。


    誰也不怨。


    所以,沈隗能死,他楊培風也能死。


    但程箐不行,包括那個鍾念念的孩子,都必須平安長大。


    兩人一路翻山越嶺,沿途多見白骨,甚至在一個山洞中,發現數百具殘破不全的屍骨,密密麻麻堆放著。人間慘狀。


    木子寒不禁心生疑惑,“此地荒蕪,他們沒事跑來這裏,尋得什麽死?”


    楊培風想了想,解釋道:“二十餘年前,大虞與列國有一場大戰,大虞一敗塗地,割地千裏。”


    木子寒費解,“列國是哪個國家?我從未聽說。”


    而且,大戰和這裏的屍骨有何關係?


    “列國不是一個國家,它通常代指桐州大地中主要的五個王朝。當年與大虞交戰的,數梁、祁二國出兵最多,也以他們戰果最豐。除了這些,還有代、趙二國。”


    被掃盲到的木子寒,目光中多是崇敬,追問道:“那這些人,都是被大軍屠殺的?”


    楊培風搖了搖頭,並非如此。


    關於這些,昨夜那位老人家有提起過。


    “大虞連戰四國,卻敗於內亂,毀於陰謀,豈能心服?這些年,大虞臣民朝練劍,夕磨槍,無不想再戰一次。大虞既要遵守割地條約,又賭了一口氣在,於是老皇帝大筆一揮,下令將有罪之人盡數流放至此。”


    “這些白骨,有被流放死於中途的,也有本地人被謀財害命的。梁國派兵試探了幾次,折損太大,索性如法炮製。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兩國緩衝地,亡命徒的歸宿。”


    青枳之戰,青枳之地。此時,就在他們腳下!


    一片被血染紅的土地,漫山遊魂野鬼。


    他們昨夜的去到的地方,當真隻是巧合麽?


    楊培風猜測,大虞之所以有底氣宣戰四國。究其原因,就在他的好師公,智遠和尚身上。


    但是,為何會有那場戰爭,以及今年為何烽煙又起,楊培風就不得而知。


    他知道大虞如何敢打,但卻不知道為何要打。


    楊老太爺心裏肯定有數,所以楊鈞才會入主朝堂。


    兩人行了一段路,木子寒餓得眼冒金星,腳步飄忽。


    自接到三當家飛書蘭溪告危後,少年立即動身,至今日,七八天滴水未進。


    又過了幾時,對方已經開始挖樹根,吃野草。


    楊培風卻全無異常。


    但落在木子寒眼中,這個無異常,才是最大的異常。


    “楊兄辟穀?”木子寒隻想到這個可能。


    楊培風淡淡道:“經常挨餓。”


    “好漢!”木子寒豎起了大拇指,“話說,你知道蘭溪城怎麽走?”


    楊培風搖頭,“不知。”


    聞言,木子寒大驚失色,“那咱們……在往哪走?”


    楊培風很冷靜地指出問題,“找一個有人的地方。”


    方向,並不重要。


    眾所周知,九州大地,它是一個圓的。


    他當然想禦風遠遊,直接飛到蘭溪城。但有的事,做做夢就行了,別太當真。


    不躋身天心,即便短暫滯空,也隨時會摔死。


    “那如果前方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大海,是一處萬丈深淵的懸崖,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巨峰。怎麽辦?”木子寒非常認真地問。少年知道對方一定有說法,一定的。他迫切想知道!


    楊培風道:“迴頭,換個方向。”


    木子寒滿臉驚愕,錚錚然,說不出話來。


    楊培風笑了笑,突然道:“咱們打個賭?”


    木子寒道:“好!”


    “這個好字,深得我心。”楊培風讚許點頭,接著道:“以十二個時辰為限,如果我找到有人的地方,你輸。反之亦然。賭注,你事後將青枳之地,即腳下千裏範圍內所有露於荒野的骸骨,盡數掩埋。就寫,無名氏之墓,楊蘇書碑。”


    “一言為定。”木子寒幹脆利落道:“賭注我沒想好,留待將來再定,如何?”


    楊培風笑道:“那你不必廢這個心思,你一定會輸。”


    “鹿死誰手,猶未可知。”木子寒說。


    接下來的路,既枯燥又無聊。


    好在,有到處撿草根吃樹皮的少年,給楊培風增添了些許樂趣。


    上天,似乎再一次眷顧了他。


    第二天日出時,他們剛翻上一座高山,遠眺出去,便見底下一大片平原中,房屋密密麻麻排列,炊煙嫋嫋。


    “楊兄!”木子寒咧嘴大笑,“你走運了。”


    楊培風淡淡一笑,“對,走大運了。”


    這樣的話,能騙少年,倘若陸探花在此,就沒這般樂趣。


    楊培風無非察看山川走勢,平坦的地方都荒無人煙的話,深山老林中,更不用奢望。


    好在,也的確是上天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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