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間,木子寒背著叫花子連入三門,打眼一瞧,但見畫棟雕梁,明窗彩戶。竟是富貴之家。隻是迴廊下空無一物,唯有院子中擺放了一盆白菊。半殘半枯,好不淒冷。


    木子寒立時感到一股幽寒透骨,猛打了一個激靈,毫不過腦地問:“老人家獨居於此?”


    聞言,叫花子簡直無語至極。深更半夜,行徑可疑,說得就是他二人。現在還問對方是否獨居!


    咋了,這要沒人,你豈不要謀財害命?


    老人咳嗽兩聲,“一兒一女。幾天前,兒子從軍去了。”


    木子寒追問:“那你女兒呢?”


    老人歎了口氣道:“早打發了!”


    木子寒一頭霧水。


    叫花子替老人解釋道:“就是嫁人,成家立業。”


    “對嘍。”老人腳步漸漸放緩,惆悵道:“她今年,也得有三十好幾了。小兒子才十七。”


    叫花子道:“老來得子,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老人的話剛到嘴邊,自然而然變成撕心裂肺的咳嗽。盡管如此,他仍從腰間掏出一根煙槍,用那飽經風霜的手熟練點燃。


    歎息聲,一聲接一聲。


    “也不曉得,還等不等得到他迴來……不說這些,我先去騰個房間出來,讓你們洗一下。”


    叫花子感激道:“有勞。”


    老人很是雷厲風行,從給二人打開房門,點燃油燈,再到打來溫水,隻用了一炷香時間。


    “水太燙太冷都對傷口不好,村子裏沒有會醫術的,我也不懂,你們隻能自行處理。”


    叫花子沒傷。


    在淌血的,隻有木子寒一個人。


    原本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條,此時已被完全浸紅,觸目驚心。


    老人也搞不明白,一個有傷的人,為何還背著無病無痛的人趕路。不可不謂,奇人異事。


    木子寒麵如死灰,“我的氣海,就要枯竭了。”


    他平生第一次,直麵死亡。


    “莫怕。”


    略顯沙啞的聲音,及時響起,


    屋內,燈火明顯搖晃了一下。


    在一連串骨頭“咯咯”聲中,原本躺在床上的“死屍”,緩緩伸了一個懶腰。


    最引人矚目的,是一雙滿是倦怠之色的眼眸,與其蓬頭垢麵的模樣,頗有幾分神似在。


    除了他的衣著,邋遢不堪。


    叫花子輕聲詢問:“老人家,可有針線否?”


    老人頷首,“有的。”


    叫花子笑了笑,調侃道:“那咱們的大當家,接下來可得硬氣點。別再哭鼻子。”


    木子寒小腹的傷,爛也爛成了好,沒流血,不好妄動。唯其脖子上,吃了黑衣青年一劍,也不知其中有淬毒還是怎地,久未愈合。


    老人小心翼翼撕開布條,大驚失色,“你這小娃,到哪招惹到這麽狠的角。這一刀,他可奔著你命來的!”


    “那人是個九品。”木子寒輕輕迴了一句,那道傷口便潺潺流下鮮血。


    叫花子並未急著動手,獨自去了柴房,先將自身上的淤泥塵垢清洗幹淨,方才迴來,給木子寒行針。


    “先說好,不保證救活。”


    木子寒剜了對方一眼,“我自有保命要術,婆婆媽媽作甚?你胡亂縫合便是,是生是死,也與你不沾因果!”


    叫花子兩根手指輕輕搓動,屈指一彈,一縷細如發絲的真氣,刺入其一處竅穴。


    木子寒倒吸一口冷氣,臉色變得猙獰。


    這樣的操作,叫花子又重複幾次後,木子寒終於昏死過去。


    “以氣行針?”老人瞧得目瞪口呆。


    叫花子問道:“有什麽不妥嗎?”


    “不,沒有。”老人搖了搖頭,麵露震驚,“閣下手法老練,讓我大開眼界。”


    以氣化針封穴,對施針者的要求極為苛刻。一個不好,救人變成殺人。


    叫花子想了想,解釋道:“我讀過此類書。當然,早些年讀書的時候,其實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凝針殺人。後來放棄了。”


    “對頭。知難而退,不失為一種本事。這個,太難!”老人接著叫花子的話往下講,“真氣也好,仙氣也罷,極不穩定。它隻要離開人身氣海,就會流竄於仙竅、經脈,再往外離開,則立刻消融於天地。”


    叫花子深以為然,“此乃道。修行之根本。所以才會有無數先驅,研究出獨特運氣法訣。譬如風火雷電、刀劍、奇門術術。這是法。我這行針之法,初次使用,其實並不熟練。”


    老人沒忍住笑出聲道:“看出來了。這小娃,疼暈過去了。”


    叫花子笑容略顯尷尬,終於開始縫合。


    好在木子寒仍處於昏迷中,少挨了一道疼。


    叫花子讚歎:“老人家見識不凡,晚輩欽佩。”


    “我其實還有個大女兒。她娘生她那天,天降祥瑞,有高人造訪,說她是天生道胚。我和她娘商議後,就送她去修行。她迴來的時候,會跟我們說。”


    老人毫無戒備心,果真就是有什麽都往外講的性子。


    叫花子喃喃點頭,原來如此。


    很難想象,老人為了能聽懂女兒的話,究竟付出多少努力。


    叫花子問,“那現在,她還好嗎?”


    “夭折了!”


    隻聽老人淒慘一笑。


    那杆熄滅多時的煙槍,又濃煙滾滾起來。


    “我大女兒歿了,我內人也歿了,該說不說,人死嘍,想一想,也就不再放心不下。二女兒嫁人,平平淡淡也頂好……咳咳!”


    老人一邊說話,一邊劇烈咳嗽。


    “您小兒子從軍,也不迴來嗎?”叫花子問。


    老人歎了口氣:“他在屋裏天天說朝廷不仁,他一定要建功立業。我不管啥功啥業的,隻想他平平安安,就算我沒白養。”


    “我年輕時候,讀過幾本書,要是再年輕幾年……其實有些時候,就感覺自己成了娃娃們的拖累。”


    老人語無倫次,想說的太多。


    叫花子喃喃道:“父母在,不遠遊。”


    老人沉默片刻後,接著道:“他出去過幾次,又不愛寫信。我一想他,就要生病。沒幾月他就迴來。反反複複好幾次,這不是拖累,還能是什麽?


    “你看著不比我娃娃大幾歲,父母身體都還好哇?”


    叫花子喃喃道:“母親死的早,我爹他娶了二房,又生了倆小孩,就不管我。我曾祖高壽,辛苦拉扯我十年。閉眼了。”


    “無牽無掛,也學您娃娃,出來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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