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大當家快人快語,“這麽厲害,下來走兩步?”


    口氣這麽大,也不怕熏著誰。


    他的左頸被砍一劍,每吞咽、說話,其實都會扯動傷口,疼得直冒冷汗。


    但少年人向來不服輸。盡管是在鬥嘴。


    被戳到痛處的叫花子,當即陷入沉默。


    靜待多時,大當家方才趁著朦朧夜色繼續趕路。


    又過了片刻。


    “我叫木子寒。”


    大當家道:“木頭的木。子,就那個子。寒冷的寒。”


    木子寒顛了顛後背,還是沒動靜。


    “死了?”他問。


    叫花子沒好氣道:“巴不得我死?”


    木子寒幽幽道:“你說呢?”


    叫花子歎了口氣,“我在心中練劍,想如何躋身天心,想鬆花釀。也在想一些人……”


    他的嗓音忽然頓了頓,“下山。底下個村莊。找個地方,我給你療傷。”


    “你竟會醫術?”木子寒吃了一驚。


    “不會。”


    “不會你醫個屁啊!”


    “唯手熟爾。”


    “老子還手熟呢!青山寨大當家,聽過沒?每天不砍幾十個人就心癢難耐。心癢,懂嗎你?”


    “實話實說,沒癢過。”叫花子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但在想起一些人,一些事的時候。會疼。”


    叫花子肅色道:“你脖子的傷很嚴重。這樣包,無濟於事。”


    木子寒咬牙,惡狠狠道:“死前,老子也要拉你墊背。”


    “我有好幾次比你現在傷得重。”叫花子輕聲寬慰道:“男子漢大丈夫,膽子放大點。別怕。”


    叫花子心裏懂,少年看似在與他鬥嘴,其實是害怕。


    怕死。


    他也怕。


    隻是一次次經曆下來,他知道世上任何事,除了坦然麵對外,別無他法。


    木子寒輕哼,“我怕個卵……”


    叫花子發出一陣痛苦笑聲,“大俠,你不怕,我怕。你頂厲害的!楊某都聽你的。你就算背著我,從麵前的懸崖跳下去!我都不帶皺眉。”


    懸崖?


    木子寒猛地停下腳步。


    定睛一看,再往前就是黑洞洞的萬丈深淵……


    樹林茂密又夜色沉沉,他一時不察,竟險些出了禍事。


    “不早說!”


    “現在也不遲。”叫花子懶洋洋道。


    對付強種,他還比較得心應手,“右走。”


    木子寒唯恐踩空,眼珠瞪得滾圓,一步步往山下挪動,不多時,他便摸到一條小路。


    多是村民上山砍柴,經年累月走出來的。


    順路下山,不出意外就是村莊。


    “再有兩柱香時間。”叫花子怕少年沉不住氣,再次提醒。


    “好。”木子寒悶聲道。


    接下來的路,越走越快。


    自然而然,不是這裏碰到某個石頭,就是那裏踩空,顛簸一下,將“肉身”丟落在地。


    少年也有怒氣、怨氣,有他發泄的方式。


    隻是叫花子,卻始終不吭聲。


    疼也好,痛也罷,都不說話。


    漸漸的,少年也就收起了小心思。


    木子寒道:“你這人,好沒趣的。”


    “我有一把劍,一把刀。長輩遺物。遺失了。”叫花子語調沉重。


    木子寒矢口否認,“我可沒拿!”


    叫花子嗯了一聲,“我被海浪卷走,直到被你驚醒。中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刀劍,大抵已沉入深海。”


    兩人離開深山後,眼前豁然開朗。


    天如寒鑒,月如冰。


    碎雪飄落人間,好似仙人揮劍,刮下凝霜。


    “這個時節,該下這麽大雪嗎?”木子寒呆呆道。


    叫花子不假思索道:“在我的家鄉,我隻見過一次雪。”


    “那你有福氣了,這裏,最不缺的就是雪。”木子寒道。


    叫花子拉迴正題道:“前方五百米,有戶人家。”


    “我不瞎。”


    這裏大概是一個村莊,又或者一個小鎮之類。總之,住戶並不少。一眼望去,零零散散的燈火有數十處。


    比很多窮鄉僻壤的地方,人要多得多。


    木子寒也沒多想,而且最後這段路,他更沒道理拒絕。


    為了更早擺脫這個“累贅”,他跑得極快。


    一棟規整無比紅磚青瓦房,出現在兩人視野中。


    是的。


    叫花子緩緩睜開了一雙漂亮的瑞風眼。


    木子寒迫不及待要翻牆闖入,被叫花子厲聲喝住,“別犯渾!”


    “大俠。敲門這事兒,不符合我青山寨大當家的身份啊。他要不樂意,咱莫不是就灰溜溜離開?”


    然後再敲下一扇門?


    拜托!


    就他倆人,一個渾身是傷是血,看就不好惹的;一個邋遢無比的叫花子。


    正經人,誰敢收留?


    “咱有求於人。”叫花子不厭其煩道:“還是說,堂堂青山寨,隻幹打家劫舍的勾當?”


    木子寒深吸了一口氣,暗罵:“迂腐!”


    “輕點敲門。就說,借宿。”叫花子懶得廢話,仔細叮囑少年,“莫嚇著老人家。”


    “你怎麽知……”木子寒的話剛到嘴邊,硬生生止住。


    這人說是,那就一定是了。


    不知為何,這叫花子總帶給他一種無形壓力。


    “咚咚。”


    “有人嗎?”


    木子寒輕喊了一聲。


    靜等了小會兒,沒有任何響動。


    木子寒陰陽怪氣道:“聖人,咱們去敲下一扇門?”


    叫花子道:“來了。”


    木子寒一愣。


    隨著“嘎吱”一聲輕響,被推開的房門後,露出一位年近六旬的精瘦老人,衣著光鮮,頭發花白。


    “找誰?”


    “我們被追殺,身受重傷,想借個地兒過夜……”


    木子寒故意這說,意要嚇這人一個目瞪口呆,直接摔門。然後他就背著這邋遢叫花子,挨家挨戶敲門唄。


    到時候,看誰丟人。


    誰料一道平和的嗓音,將他的小算盤摔了個稀巴爛,“進來吧。”


    木子寒眼神震驚,“啊?老人家都不怕嗎?”


    叫花子催促道:“快跟上。”


    “這年頭到處都在打仗。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的。打來打去,高坐明堂的,腰包鼓了。辛苦勞作的,地裏也鼓了……新墳挨舊墳,有的甚至沒有墳。你們就算缺胳膊少腿,也無甚稀奇的。”


    老人的語氣充滿無奈。


    “誰說不是呢。”木子寒深以為然地點頭,緊接著話鋒一轉,“但我想有一天,終會太平。”


    天下太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行禦九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閑時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閑時醉並收藏行禦九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