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庭從旁處撕了布條堵住耳朵,管他罵的多難聽,隻當蚊子嗡嗡叫唄。


    等她再看楊培風,卻見對方豎著耳朵,竟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露出會心一笑。


    她翻了個好看的白眼,罵道:“賤骨頭!”


    楊培風聳聳肩,“罵人的髒話,都是書本上沒有的學問。盛情難卻,我要不多聽多記幾句,豈非辜負眾人的殷切希望?”


    這些人極有意思,過了一兩炷香時間,鬧得最歡的人漸漸蔫兒了,又換了另一批。


    輪番上陣的來,想是讀過兵法的。


    江不庭卻愈發煩躁,埋怨道:“按理來說,你楊氏不該深得民心麽?”


    楊培風自得其樂道:“扶風早不姓楊了!陸景格局沒這麽小,估摸著是他兄弟,怨恨我塞銅錢進陸畋的棺槨,暗戳戳拱火在。”


    江不庭終於了然,“有奶便是娘。此舉,不仁義。”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其實也能理解,隻出麵罵一個好脾氣的年輕人而已,擺譜的同時,又能得到陸氏青睞。何樂不為?


    “你且聽吧,我乏了。有事記得喊我。”


    江不庭可沒對方的耐心,就怕氣極了要揍人,頭也不迴的進了屋去,再關好門窗,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清靜下來。


    此後的幾個時辰,吵鬧聲就沒停過。


    從楊筱、楊鈞,再到他楊培風,誰都沒能幸免,被罵得狗血淋頭。


    但稍微將時間線拉長一些,便發現翻來覆去就這些東西,沒個新意。


    差不多正午,院外的人明顯少了一圈,老天保佑。


    一名官員敲門,“楊公子在嗎?陸城主有事相告。”


    楊培風有氣無力道:“門沒鎖。”


    這人三步並兩步跑來,作揖道:“按照計劃,第一批約一千人已經出發,北上問路。陸城主聽說這裏的情況,誠邀公子先行一步。”


    楊培風不禁皺眉,一陣前所未有的惡心襲來,幾近作嘔。


    並非陸景,而是因為門外一直在叫嚷的人。


    扶風以北有一座險峻高山,可以預見的一件事,第一批走的人,會比後麵再北上的減員更多。


    此時來堵門叫罵,莫非他們真的不走?


    隻怕不見得。


    “幫我迴陸城主的話,培風心亂如麻,願與百姓共進退。”


    楊培風擲地有聲,他若早早跑了,那些人嘴裏難聽的話,就直接坐實。


    他選擇再等等。


    “既然如此,在下一定如實帶到。”


    這位官員答應下來,匆匆離去。


    楊培風本想進去叫醒江不庭,但一想到屆時可能出現的山唿海嘯,頓時打消掉這個念頭。


    他仍坐在院子裏發呆。


    謾罵聲越來越小,令他欣喜的同時,又惴惴不安。


    暴風雨前的寧靜麽?


    漸漸入夜。


    棲霞寺山門處那條猙獰的劍壕,似乎銘刻於每個人靈魂,無時不在釋放它的冷冽。


    “咚咚。”


    又有人敲門。


    楊培風早聽見一陣雜亂腳步聲,期待多時了,“門沒鎖。”


    “煩請楊公屈尊相見!”


    中氣十足的嗓音飄至。


    楊培風隻聽得“楊公”二字,心弦立刻緊繃,怒氣衝衝起身,嘴裏唿喝道:“鬧吧,鬧吧!害死一個楊培風,爾等便可彈冠相慶了!”


    “嘎吱。”


    大門被他一把扯開。


    朦朧夜色中站著密密麻麻的人,楊培風窮盡目力,卻一眼望不到盡頭。


    他開口譏諷道:“怎麽,楊某何時當了皇帝?”


    一名中年人躬身作揖,義正詞嚴道:“從楊鈞升任大虞丞相時起,連年征戰,扶風城十室九空。犧牲者數十萬計。這是其一。”


    楊培風伸手打斷:“少了你的撫恤金,楊某陪你上鎬京去要。”


    此人麵色一沉,不管不顧,接著往下講道:“他豢養滄淵大妖終被反噬,罪有應得。但大妖禍亂扶風,致使民不聊生,骸骨遍野。這是其二。”


    “你煩不煩?”


    楊培風猛地抽出腰帶劍,大步上前,指向此人,即便此刻,他仍舊努力保持著冷靜,“願意離開扶風的人,陸城主會安排好一切。不離開的,無論留在這裏喝風,還是要去滄淵送死,聽天由命。好言難勸該死鬼。”


    他已經一忍再忍,可換來的,卻是旁人的得寸進尺。


    智遠的劍術就那麽刁鑽,偏殺了幾千忠厚老實人,留下這批不識好歹的來惹是生非?


    中年人昂首挺胸,不要命似的往劍尖上撞,不卑不亢道:“閣下勾結智遠,對張真人隱瞞除妖經文一事,又轉手將其交給大魔頭。這是其三。”


    “奇了怪哉!”楊培風當即反問,“陸景是貪官、張恆是奸臣。他們對我犯下的罪孽不聞不問,獨有你這號人物,跑來這裏伸張正義了!你誰啊?”


    “好個伶牙利嘴!”有人嗬斥。


    中年人充耳不聞,兀自撣了撣衣袖,滿臉嫌棄道:“吾等無意問罪楊公。”


    楊培風皺眉道:“又是楊公?”


    這時,此人連退三步,一記深揖到底,語調恭謹:“懇請楊公,親赴滄淵除妖!”


    這句話,頗似一種“摔杯為號”,此時這裏圍著的近萬人,齊刷刷作揖。


    “懇請楊公,親赴滄淵除妖!”


    楊培風眯著眸子,“若我執意不肯呢?”


    中年人當場下跪,所有人紛紛效仿,一瞬間跪倒一片。場麵之壯觀,是楊培風生平僅見的一幕。


    “懇請楊公,親赴滄淵除妖!”


    “好好好,好得很呐!”楊培風腦袋一陣昏沉,終究沒失了心智殺人,朗聲笑道:“除妖。因為我姓楊,就必須去滄淵送死,必須如你的意?你算老幾啊?真當我不敢殺你?”


    他其實完全可以抵賴,自己的“楊”,並非扶風楊氏的“楊”。畢竟,他連楊氏祖宅都沒去住。


    但楊培風看得清楚,這些人就不是來與自己徒作口舌之爭的。說什麽都不管用。他此時也隻在宣泄怒火。


    楊培風一步步逼近對方,好奇道:“我去滄淵除妖,你還離開扶風嗎?”


    “聽憑楊公吩咐!”


    “楊公。大虞隻有為尊長者稱公,楊某不年長,那就隻落一個尊了。你攜民逼上,按大虞律法,該如何論處?”


    “死罪!在下,雖死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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