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皆睡去了,雲落圍著那半具屍骨沉默。


    她與月澤在這裏待了有一刻鍾的功夫,看了許久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當然,她是沒看出什麽來,月澤一聲不吭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看出什麽來。


    “清微君,你看出什麽來了嗎?”


    “……”


    “那咱們先去休息吧,休息足了才有力氣接著查案嘛”


    正在低頭查看屍骨的月澤這個時候抬起頭,涼涼地掃了一眼雲落“這麽些年,我以為你是長進了些的,是我想多了。”


    “清微君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麽叫‘這些年長進了些’?”雲落反駁“四荒裏麵像我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怕是不多了,我的長進可不隻是一些。”


    “噗嗤!”


    黑夜裏有人輕笑了出來。


    楚子衡自濃稠的夜色中緩步踱了出來,清涼的月色潑在他臉上,顯出別樣的風情來。


    “小落子誇自己誇得十分有水準”,楚子衡拍拍手“小爺佩服!”


    “你怎麽來了?”雲落直起身子,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瞧著他怪道“大家都去睡了,你還不睡?”


    “你們不也沒睡?”楚子衡走過去,俯下身子瞧著地上的屍骨“想不到清微君竟有深夜帶女子出來的習慣。”


    “我們是來出來查案的。”雲落揉完腿又開始揉自己的眼睛,她真的是好困啊。


    “嗯,深夜來看屍骨確實別有風味”,楚子衡幹脆利落地一撩紫色的下擺,蹲了下去,仔細端詳那屍骨“不錯,的確有不一樣的感覺。”


    “你看出了什麽?”月澤也在楚子衡的身旁蹲了下去,式微劍橫在他腰間,劍尖劃在地麵上。雲落看著那把劍,摸了摸自己的腰,看著就覺很是沉重還硌得慌。真不知道月澤是如何做到數十年如一日地將這把劍帶在身上。


    “小爺還能看出什麽?”楚子衡扭過臉瞧著月澤“隻能看到清微君你啊。”


    雲落二話不說一屁股蹲在二人中間。


    月澤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是楚子衡這麽鬧騰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保不準月澤怒氣忽然起來就打起來了。


    “小落子?”楚子衡沒料到雲落會忽然插進來,現如今她的臉近在咫尺,倒是讓楚子衡結結實實吃了一驚,不過沒一會兒就又恢複笑眯眯的神態“這麽迫不及待就來投懷送抱了?”


    “言寒”,雲落另一側的月澤再次開口出聲,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來什麽“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麽。”


    “小爺能不能看出來,清微君應當最清楚不過。”楚子衡伸出手緩緩地朝向雲落,將她的腦袋按到了一旁去“又何須多問?”


    雲落偏在一旁的腦袋有些混沌。


    他們在說什麽?他們在幹什麽?他們到底在想什麽?


    “那是從前,不是現在。”月澤的目光從屍骨上落到了楚子衡身上“從前比不得現在。”


    楚子衡與他對視上,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也許現在還不如從前呢。”


    靜默了幾秒,楚子衡又笑了起來“嗯,不過小爺我明顯是有大長進的那一類,畢竟那麽聰明不是?”


    月澤起了身,背對著他們“七七,先迴去吧。”


    雲落看看月澤又看看楚子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二人之間的關係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這就迴去了?”楚子衡不滿地抱怨“小爺才剛來,小落子你留下來陪小爺。”


    雲落:“我拒絕。”


    月澤已經走了幾步了,雲落起身就要跟過去,楚子衡眼疾手快地扯住雲落的裙擺,連帶著那鈴鐺也跟著清脆地響起來。


    在寂靜的夜裏,“叮叮當當”的鈴鐺聲詭異且神秘。


    雲落下意識地就去抓住鈴鐺不讓它們動。


    月澤停了幾秒,沒什麽反應,繼續大步向前走去。


    雲落按著自己的鈴鐺,看看地上一臉無辜的楚子衡,在怎麽著人家也是鬼殿,要是哪天一不留意將他惹急了,撕了這幅扮豬的模樣,要來吃虎,以她雲落現在的本事,怕是一口就被吞了。


    “小落子”,楚子衡笑的那是一個人畜無害“你為什麽迴來了?”


    雲落:“不知道鬼殿口中的‘迴來’是個什麽意思?”


    “唔,就是怎麽又迴了三十六天?”


    “鬼殿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這麽感興趣的麽?”雲落眼瞅著月澤走遠了,自己的裙擺還在楚子衡的手裏,沒奈何,隻得蹲了下去,嗬欠連天地盯著地上那半截屍骨。


    “平日裏空的慌,結果就養了一個不怎麽好的趣好。”楚子衡笑意盈盈地看著雲落。


    “想不到堂堂鬼殿居然喜歡聽八卦。”雲落止住要冒出來的眼淚,晃了晃腦袋令自己清醒一點“我迴三十六天麽……其實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沒什麽可以說的……等等,鬼殿這話裏的意思,你早就知道我從前在三十六天待過一段日子?”


    “這個麽,小爺還沒出名的時候,就聽聞四荒還有另外一位早已聲名赫赫的鬼。”楚子衡笑得誠懇“說是本事大得很,出名的事情多得很,小爺本來不服,後來多少了解了一些,真真是甘拜下風。”


    雲落用指甲蓋想也知道說的是自己。


    “想不到我的事情在四荒這麽……”雲落憋了老半天,也憋不出合適的詞語來形容自己,倒是楚子衡慢悠悠得接了一句“人盡皆知”,形象且生動,但是雲落似乎不怎麽喜歡這個詞。


    她總覺得這個詞怪怪的。


    “還有啊,小爺有話同你講”,楚子衡忽然間斂了笑意,這還是雲落見到楚子衡這麽長時間以來露出這般嚴肅的神色“如今勸你定是勸不動的,也隻能讓你凡事小心,諸事謹慎,若有什麽事,隻管來找小爺,知道嗎?”


    “鬼殿為何對我照顧?”雲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一介棄婦,姿色平庸,身旁還領著兩個拖油瓶。


    二人非親非故的,雲落也從未見過他,可他從一出現就對雲落百般照顧,免不得多想。


    況且楚子衡坐擁北邙山數萬殘鬼,麾下鬼將一個個勇猛無比,自己也很有能耐,就算名聲不大中聽,在四荒也不乏愛慕他的女子,楚子衡沒道理會看上她。


    色,不是原因。


    她雲落早在六百年前被北陰大帝逐出了酆都,收了陰姬的稱號,隻有在鞠陵於天待夠了時間才能迴去,此刻迴去,自己在酆都的權利地位其實虛的不得了,早不比當初。


    權,也無道理。


    羅刹鈴還在她身上,雖然此鈴的威力可令四荒眾人失色,人人皆是求而不得,隻不過……當初楚子衡似乎還嫌棄它是一隻破鈴鐺來著?


    力,也不可能。


    雲落猜來猜去也猜不到楚子衡為何要這般護著自己,隻得厚了臉皮去問。


    “有些人,你一看,就知道自己的本事是用來護著她的。”楚子衡這迴沒再看雲落,眼睛投向遠處,清淩淩的月光傾在他身上,仿若給紫色袍子上鍍了一層銀,銀色護腕流動著寒光“這種事情,不用說,心裏邊就定好了,你想改,很不容易的。”


    看起來頗有幾分清冷。


    一時間,和月澤竟有些像了。這個想法不過三秒立刻給雲落自己否決掉了:楚子衡成日一副吊兒郎當的混樣子,怎麽樣都不會和清卓律己的清微君有相通之處。


    淨是胡思亂想。


    “雲落膚淺庸俗之徒,聽不得鬼殿高深的道理”,雲落裝作無可奈何的模樣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人笨,沒辦法。”


    楚子衡但笑不語。


    雲落被他這眼神看的瘮得慌,將那具屍骨翻過來翻過去,頭也不抬地問楚子衡“我看鬼殿白日裏對這屍骨並不十分上心,原以為鬼殿不想插手此事。”


    “是對這屍骨不怎麽上心,上心的是……”楚子衡頓了頓,嘴角淺勾“此事怎麽說也與小爺有點關係,在北邙山無事可做,便過來看看。”


    “哪裏來的關係?”雲落纖白的手正覆在那斷的齊整的腰骨上,慢慢摸索著。


    “這可隻有半具屍骨”,楚子衡嘻嘻一笑“那魂魄也該不齊全。”


    四荒所有殘魂,歸北邙山鬼殿管。


    雲落繼續摸著斷口,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倒是沒留心。不知鬼殿可有什麽發現。”


    “該發現的清微君都發現了”,楚子衡哼哼“也沒什麽好看的了。”


    雲落一滯“清微君?”


    “小落子”,楚子衡看著她,略帶同情“清微君什麽也不說,你就以為他什麽也沒發現?”


    雲落如醍醐灌頂。


    月澤一向就不愛當麵說清楚,總是有了十足把握這才開口,白日裏人多,難免嘈雜,所以他沒怎麽看,到了晚上沒了人,這才領了她再過來看一遍。


    摸完斷骨,雲落又伸手去摸了摸那屍骨的牙齒,再次刮了一些粉末下來,擰著眉頭看了半晌,隨後抖抖幹淨,取出帕子將自己的手指擦幹淨了,撩起裙子就要走。


    “小落子你幹嘛去?”楚子衡在她身後疑惑道。


    “既然是歸鬼殿所管,雲落是酆都之人不便插手,還是早些歇下為妙。”雲落拍拍屁股走人。


    楚子衡浸在一片月色中,眼角淚痣輕顫。


    “上心的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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