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歐堍轉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他們起行已久,且白小子不在隊伍裏。歐堍問老爺子白小子的下落,得到的隻有沉默。歐堍隻好問身旁的白牙。白牙說,白小子被老爺子殺了,扔在了沙漠裏。

    歐堍一直迴想起自己昏過去前的那一幕:死而複生的白小子,滿麵鮮血地對自己微笑。

    “白小子,是怪物。”歐堍對自己說,“他怎麽可能被輕易地殺掉呢?”可當他看著走在前麵的老爺子的背影的時候,他又願意相信白牙的話了。

    老爺子的手段,歐堍還在軍校裏的時候就親眼見識過了。

    老爺子能將一個侮辱他的軍校學生瞬間放倒。那學生體格健壯,比老爺子整整高出一個頭,而且格鬥術一流,與教官對練都不輸多少。老爺子隻在衝到眼前的學生肩上一拍,那學生就像被巨石壓頂,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好在教官及時製止,那學生才保住了命,隻是斷了幾根肋骨而已。

    這麽一想,老爺子應該能殺掉白小子的吧。

    “可是,為什麽要殺掉白小子呢……”歐堍呢喃。

    老爺子聽到了歐堍的嘀咕,生氣地迴頭喊:“歐小子,那白小子是個禍害,不要再想他了!”

    歐堍被這一聲喊嚇得縮起了脖子,然後繼續想著白小子。

    白牙看著歐堍出神的樣子,知道他一定在想白小子,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歐堍發了一路呆,白牙就盯了他一路。白牙暗地裏咬牙切齒地說:歐堍這個幸運小子。

    在他人看來,歐堍或許就是個天生的幸運兒。歐堍隻是一個平民的兒子,就連名字也是路過的算命的臨時起意取的,原本沒有可能能進軍校。進了軍校就意味著無需建功,就能成為一個軍官。和平年代,在軍中建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祖上無功的平民基本沒有資格進入軍校。

    可哪裏想到歐堍竟會讓京中有“詭將”之名的林落看中,從此平步青雲,進了軍校。不僅如此,明明在校表現平平,也能讓老爺子選中,與成績優秀的白牙等四人一同執行任務。

    白牙是一行人中,年紀除老爺子之外最大的,理所當然是眾人之首,可他偏偏盯著幸運的歐堍,完全看不到自已在他人眼中的領導地位。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看到的閃光點。

    煌葉曆一百五十七年,夏。

    裹木關城。

    夜已深沉,夏蟲亦停了鳴叫。裕帝白承泰第四子——貴王白均馳,卻在夜中最靜時,被夢魘住了。

    被血浸透的土地上,隆起一座孤獨的墳墓。血色月光下,墳墓中突然伸出一隻手來。緊接著無數隻手從墳墓下伸出,向外推開墳土。千狐魅,已死去多時的千狐魅,被那些手托出墓外。她向白均馳轉過頭來,一雙了無生氣的圓眸盯住了他,蒼白的唇一開一闔,喉間發出如同枯爪刨磨棺木的聲音:“我來了。”

    白均馳失神之際,忽覺左臂巨痛,轉頭去看,已無左臂,鮮血淋漓。他再去看千狐魅,隻見她正坐在墳前,雙手捧著他的左臂往嘴裏送去。她猙獰地笑著,眼中滿是譏諷,對著他的斷臂一口咬下!

    “啊!”白均馳驚醒過來,也驚醒了身旁的女子。

    全身赤、裸的女子,迷糊地用手撫著白均馳同樣赤、裸的胸膛,問:“將軍,怎麽了?”

    白均馳扭頭盯著女子那不點而朱的嘴唇隨著說話的動作而開闔,忽覺一陣惡寒。他猛力地推開了那女子,大叫:“滾開!”

    女子被他徹底推醒,不敢置信地瞅著這個曾與她一夜溫柔歡、好的的男人,“爺……”

    白均馳不等她說完,便坐起身,向室個大喊:“來人!來人!”

    門外有人極快地應道:“爺,有何吩咐?”

    “把她拖出去!拖出去!”白均馳一麵高嚷著,一麵抬起腿將床上的女子踢了下去。

    “爺!”女子隻叫了一聲,就被人捂住了嘴,帶離出去。

    門未來得及關,夜風便吹進門來。白均馳被涼風一吹,斷臂便隱隱作起痛來。他用右手死死掐住痛處止痛,痛處卻更痛了。

    門邊有人低聲地問:“爺,那女人該如何處理?”

    白均馳垂著頭,坐在床上,不答。門邊那人一聲不發,靜候著。過了許久,就在門邊人以為白均馳已經睡去時,白均馳緩緩地問道:“秦勒,你說,千狐魅還有沒有可能……活著?”

    秦勒皺了皺眉,恭敬而堅定地迴道:“四爺,千狐魅,絕沒有可能還活著。”

    “可是……”白均馳喃喃道,“我夢見她從土裏爬出來了……”

    秦勒打斷了白均馳的話,“四爺,這隻是一個夢!”

    白均馳隔著床幔盯住秦勒,“秦勒,滾吧。”

    秦勒應了聲:“是。”而後,準備關門。

    “我是讓你滾迴安陽去!”白均馳低吼。

    秦勒愣了一下,恭敬地道:“四爺,您是我的主子,除了跟著您,我哪也不會去。”

    白均馳發狂地抓起一隻枕頭,向秦勒砸了過去,大喊:“滾!”枕頭被床幔掛了一記,墜落在地。秦勒並沒被咂中,卻依舊瑟縮了一下,恭敬地告退。

    白均馳重重地躺迴床上,衝天大喊:“榮皇叔,你在我身邊安插了個好眼線!”

    門外的秦勒聽到此,無聲地歎了口氣,看了看被暗衛扣住的女子,揮揮手,指示暗衛將她帶離。“唉,長得太像千狐魅了。”秦勒自言自語地靠著門旁,席地而坐,閉上眼卻不敢睡著。因為他不知道,白均馳會在什麽時候需要他。

    裹木關。

    一早等關門一開,澹台轍一行人就過了關。

    遠離裹木雄關,澹台轍尋了一處僻靜地,避過眾人,將魅放了出來。魅則將“咒”還給了澹台轍。

    “我走了,就此別過。”魅向澹台轍笑著揮了揮手,轉身欲走。

    澹台轍一把扯住了她。

    魅迴頭,“什麽?”

    澹台轍把手中的咒法袋遞給她,說:“送你留做記念吧。”

    “都沒用了,還送給我?”魅不懷好意地笑道。

    “滿月的夜裏,把它晾在月光下一夜。經十夜,就能再用。”澹台轍把袋子塞進魅的手中,“拿著吧。將來,你用的著的。”說完,澹台轍就轉身走開。走了幾步,他又迴頭道:“等我們走遠了,你再出來。”他再次向前走,邊走邊道,“收入的咒語你聽過了,那麽,放出的咒語就是……”他高聲地念出了咒語。

    魅笑著看澹台轍走出蔽身的岩石,聽著他們遠去的聲音,又獨自等了一會兒,才走出去。

    道路中央,紛亂的蹄印上,赫然放著一隻布包。魅上前去查看。布包裏,是一套幹淨的衣服。

    魅拿起衣服往身上比了比,無聲地微笑起來。

    煌葉西北,靜銘小城。

    “在這兒呆幾天了?”魅掰著手指數了數,“半月了呀。”說完,她就再次拾起藥杵,有一下沒一下地搗著藥,重重歎了口氣。

    半月之前,魅從裹木關一路行來,到了這靜銘城,正遇城主之子被怪疾所擾,為混口飯,便出手救治。結果,她被感激的城主及百姓當做“神醫”,熱情地“挽留”在了靜銘城。

    當“神醫”的日子,讓魅實實在在地體驗了一迴當“受尊敬的大人物”的感覺。

    魅曾花費一天的時間去總結對這種感覺的體會。得出的結果是:無聊。就在她打算偷溜,離開靜銘城的時候,安陽京裏傳來了一道聖旨,說是皇帝得了怪疾,召民間醫者入京,為皇帝診病。

    “神醫,請您上京為帝診病吧。”城主向魅請求。

    “上京?”魅問?

    “便是去京城安陽。”城主道。

    “安陽麽……”魅呢喃。

    ——我們原先的目的地是哪裏?

    誰曾經與我約定?

    ——安陽。

    他的聲音如此堅定。

    ——那我們就去那裏。

    而我,更是堅定地相信著他。

    “那我就去那裏。”魅堅定地對城主說道。

    兩日後,魅在靜銘城一位王城衛的陪同下,向安陽出發。日夜兼程地行了一路,在立冬將至之時,魅終於抵達安陽城外。

    在從山丘沿伸下來的官道上停住馬,魅眺望著安陽城。這座從百年前的一座小城發展起來的雄偉城池,如一隻黑色的伏虎,靜候著它的獵物來臨。

    “你為什麽要來這裏?”魅用隻有自己才能聽清的聲音問著心中那個要尋的人,“我不喜歡這裏,有一種要被吞掉的錯覺。”

    魅身旁的王城衛大聲地問道:“魅姑娘,您說什麽?”

    “沒什麽。”魅衝他笑了一笑,用腿一夾胯下馬匹,說,“走吧,進城。”

    王城衛看到魅那豔麗的一笑,瞬間恍了一下神,迴神之時,魅已駕馬衝出一段距離。他趕緊驅馬跟上。

    因為皇帝在全國境內發布了聖召,所以安陽聚集了好一些準備在皇帝麵前大展身手的醫者。朝廷專門整出一個園子來安置這些人。魅原本就不是為了給皇帝診病而來的,所以不願進那園子。而那耿直的王城衛卻非要看著魅報好了名,住進了園子才肯迴靜銘城。

    王城衛臨行,魅把他送到城門口。上馬之前,他對魅殷切地道:“魅姑娘,要是沒法子治好皇上的病也沒太大的關係,迴靜銘城來便是。”

    魅笑笑道:“王大哥,你不希望我治好皇帝的病嗎?”

    王城衛愣了一下,連忙擺手,解釋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魅還是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的,不用解釋。”

    王城衛輕歎了口氣,轉身上馬,頭也不迴地離開了安陽。

    明明不希望我留下,又為什麽偏偏讓我留下?

    “還真是個不爽快的家夥。”魅看著王城衛的背影漸行漸遠,自言自語道。然後,毅然迴頭,向那座聚集了一群自以為醫術了得的家夥們的園子——暢園走去。

    因魅是暢園裏唯一的女醫,所以她住一間單人房,有什麽事都得不到及時的通報,以至於他人正將“貴客”圍得水泄不通之時,她才姍姍來遲。這位“貴客”似有疾病,坐在廳堂的正座上,微笑著聽各位“神醫”對他做出大致相同的診斷。魅全然沒有興趣往上湊,隻端過一盤糕點,遠離眾人坐在桌邊,慢慢地吃著。“貴客”的侍從發現了魅,怔住了,過了許久,他才想起去向自己的主人報告。“貴客”那英氣卻冰冷的眼眸穿過層層阻礙,直視著魅。而魅渾然不覺。他冷著臉,衝嘈雜的眾人一揮手。一時間,竟無人再出一聲。“貴客”站起身來,向魅緩緩走了過去。

    “你的名字。”“貴客”居高臨下地睨著魅,語氣能將空氣凍結。

    “唔?”魅的嘴裏塞滿了糕點,說不清楚話,隻是抬頭用眼神詢問。

    “本王在問你的名字。”“貴客”的表情與音調幾乎沒有什麽變化,還是冷的可怕。

    魅喝口茶,咽下糕點,漫不經心地將隨意編的名字報出:“我叫洛小魅。”答畢,還不知死活地問了一句,“那你是誰?”

    “貴客”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慢慢地、狠狠地皺起了眉。旁側的人見“貴客”隱有怒氣,便立刻大聲喝叱起魅來:“此乃當今聖上最親之人,榮王殿下。此等尊貴之人,你竟然不識!真是孤陋寡聞!”

    魅聽了這頓大叫,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哈哈,這恐怕就要成為我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我本就是個‘孤陋寡聞’的人,就是不認識那麽多‘尊貴’的人。若是我認識那麽多尊貴的人,我就一定不孤陋寡聞了麽?”

    “你啊……”榮王一把鉗住了魅的下頜,迫使她抬頭正視著自己的眼睛,“想法還是一如既往地與眾不同。”

    魅出神地盯著榮王深如幽潭的眼眸,喃喃地問:“我可曾在哪裏見過你?”

    榮王同樣喃喃地答:“我們曾經見過的。而你,又忘了。”

    “啊?”魅疑惑。

    榮王驀然鬆開了魅,絕塵而去。

    所有人都失望地注視著榮王的背影,除了魅。

    魅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道:“真是搞不懂,為什麽會覺得他很麵熟呢?”

    眾人頓時扭頭,麵色不善地看著魅。

    魅撇撇嘴,道:“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眾醫中較年輕的一位,走出來,對魅不善地道:“你可知道,你剛剛得罪的是什麽人?”

    魅搖頭。

    “那是能讓我們得見聖容的人!你以為我們不遠千裏跑到帝都來做什麽?就是來見皇上的!可我們在園子裏等了好些日子也不見有人來召我們見駕,我們快要等不下去了!好不容易來了個能在聖上麵前說上話的人,你竟然就這麽將他氣走了!”

    魅極有耐心地聽他將話說完,然後站起身來,悠悠然道:“那可真是對不起了。不過,就算我不出現,你們也見不了皇帝。”

    “什麽?”

    “你們沒有一個人對那位榮王的病症做出確診,不是嗎?”

    “我們當然確診了!”

    “哦?那我怎麽沒聽到有人對他說:不好意思呀,榮王殿下,你的心髒有問題,是天殘,藥石無醫的。”

    “你……”

    “好了,我不想和你們這幫虛偽的家夥們講話了!”說完,魅立即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她身後的人群即刻騷動起來。

    魅也不管,隻想著趕緊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明日一早便離開這園子。

    第二日,一早。

    魅起床收拾好自己,便未和任何人打招唿,就徑直出了園門。她的雙腳剛踏出門檻,門便被“砰”地一聲關上了。而後,有幾個男子衝將上來,製住了她。她正欲高喊,就被一塊厚帕子捂住了口鼻。

    什麽情況?魅努力辨別了一下所處的狀況,即刻明白,配合這幫人可能對自己比較有利,所以,她裝作被帕子上的迷藥迷昏了,順勢倒下。

    很快,“昏倒”的魅被人裝上一輛馬車,匆匆趕向一個魅做夢都未曾到過的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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