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毅然地撥出手中的長刀,刀尖指向一身素白的千止,問:“慕君兄,要不要試試我在這五年裏有無長進?”

    千止推了推身後的小媚,說:“去躲起來。”

    小媚跑向刑台,快速爬進了底下。

    千止右手前伸,手掌緩緩轉至向天,說:“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長進,可是我,會讓你看到一個比五年前更強大的我。”

    林落仰天長笑,稍稍迴過頭,對身後的人說:“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手。”抬刀,向千止衝了過去。

    林落周身揚起黑色的氣旋,濃得化不開的殺氣從他手上的長刀不停地外泄。他衝到千止麵前,竟停住了,不是他不想上前,而是千止不讓他再近一步。

    從千止腳下倒飛起的雪粒籠住了他的半身。他的食指與中指合並成劍,用強大的內力,壓住了林落的刀鋒。

    “很好,你真的變強了。”從千止那方衝來的氣流讓林落幾乎無法清楚地說話。

    千止在麵紗下微笑,“賢弟,你擅長的是用計,當年,我就是因為中了你的詭計才會深陷牢獄。單挑,你不一定是我的對手。”

    林落又笑了,露出滿口森然的牙,“慕君兄,你原本武功的根基就比我好,這不公平。”說完,刀上殺氣暴增,黑氣猶如細小的藤蔓向素白的千止探索過來,“所以,我學了一招,用來打敗你!”

    林落抽刀迴身,以左腳為支點,抬起右腳,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右腳尖割開空中的雪粒向千止的門麵踢去,空氣尖嘯。

    千止下意識地用左邊小臂格擋,渾厚的內力逼得空氣炸裂。

    一擊即分。兩人各自退開三步,粗粗喘氣。

    林落拄著長刀,單腳站在雪已被氣流吹淨的地上,他的右腳被震得肌肉發麻疼痛,他輕輕動了動,發現自己幸好沒傷了骨頭。

    千止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用來格擋的手臂抖個不停,他捏了捏拳頭,確定自己隻是傷了肌肉。

    林落首先恢複了過來,他雙手持刀,側身,再次擺開架式,說:“我知道我的刀永遠觸不到你。所以,我用了五年的時間來加強我右腿的力量與速度。嗬,終於打到你了。”原本林落穿著長衣,現在長衣的下擺已經破碎。五年的強化訓練讓林落的右腿明顯比左腿粗壯許多。

    千止看著林落不協調的雙腿,皺眉道:“賢弟,你到底是為何要這樣做?捉到我,對你有什麽好處?”

    “沒好處。”林落笑著,“我隻是為了打敗你。”

    林落換過一個預備攻擊的姿式,說:“隻有和你打架的時候,你的目光才會停留在我身上片刻。如果,我打敗你呢,你是不是會深深地記住我?再如果,我捉住了你,你在大牢裏一定會時刻想起我,哪怕是恨我。”

    一個瘋狂的想法,引來瘋狂的做法,得到瘋狂的結果。

    為的隻是,留下你,看著我,想起我。

    “賢弟……”千止叫過林落,便感覺再無話說。

    林落大喝一聲再衝將上前。黑色殺氣如暴風般席卷過來,掩住了千止的全身。

    沒有人看得清在黑色風暴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見白色與黑色不停且飛快地交錯而過,金屬相擊之聲不絕於耳。

    小媚在刑台下躲了好一會兒,聽著外麵的打殺聲,越加恐懼。她爬迴刑台邊,向外看,想:那個黑衣服的到底是什麽人呐,為什麽要和爹打架?

    突然,一股刀風,發出尖利的破空聲向小媚而去。

    “轟”,刑台破碎。小媚渾身是血地躺在一堆碎木板中,呻吟。

    千止大喊一聲:“小媚!”棄戰去救小媚。

    林落的長刀緊隨其後。

    千止拉起小媚,關心的話還未說出口,林落的長刀已經迫到。

    小媚奮力撲出,一擋。長刀穿透她的單衣,直直切入千止的左手手掌。

    “小媚!”

    “我沒事,爹!”刀鋒隻是稍稍劃破了小媚的皮膚。顯然,林落的目標不是她。

    千止迴身,右手凝指,直取林落肩井。

    林落不防,刀尖墜地。

    千止抬腳灌注內力,踩住刀背,向下,將長刀深深嵌入堅硬的凍土中。在林落奮力撥刀的同時,抱起小媚,飛身逃跑。

    千止不一定打不過林落,對於自己的武功,他極是有自信的。可是現在不該太過戀戰,他要帶小媚離開。

    林落撥不出刀,便棄刀追趕,“千止,別跑!”千止卻已甩開他五十丈之遠。

    小媚被千止擁在懷裏,輕聲問:“爹,我們去哪裏?”

    “迴家。”千止施輕功飛過刑場圍牆。

    小媚用雙手緊緊抓住千止的衣襟,將頭埋進千止懷中。

    千止向北城門逃去。

    安陽城在一百五十年前始建之時就被建得固若金湯。城門一關,無人可以隨意進出。

    千止在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兵麵前,被迫停下。他們身後已隱隱傳來林落的喊叫。

    小媚揪住千止的衣服,輕輕喊了聲:“爹。”

    “小媚不怕,有爹在。”千止不知道現在除了安慰懷中的女兒,還能做些什麽。他的左手手掌被林落的刀刺穿,抱著小媚頗感吃力。而且下半身的衣服可能是被融雪浸濕了,裹在身上,讓他邁不開步。

    正在千止與那隊不明原因擋住他去路的軍兵們僵持之時,從那群冰冷的盔甲中閃出一個藍白色的身影。那是個十幾歲的男孩子,穿著一件錦麵棉袍,束著高高的發冠。他靜靜地走到軍兵與千止之間,離千止十丈遠站定。他看了看千止染血的白衣,又看了看緊追而來的林落,平靜地問千止:“是‘詭將’在追你?”

    千止不用迴頭就知道林落又離自己更近了,他點了點頭。懷中的小媚向外探出頭去,與那個藍衣男孩兩兩相望。

    男孩子微歪過頭,半眯起眼,仔細地打量起小媚與千止。而後,他轉身向軍兵中的頭領命令道:“打開城門。”

    頭領向男孩快速地行過軍禮,迴答:“王爺,末將有軍令在身,否則莫敢不從。”

    男孩嘻笑了一下,說:“‘詭將’的命令你要聽,我的命令你就不聽了?我問你,是他大,還是我大。”

    頭領為難地皺起眉,左手捏緊自己腰間的劍柄。

    男孩猛然一揮手,“開城門!”

    藍白錦布做麵的衣袖抽在頭領的臉麵上,竟將他的頭盔掃歪了。頭領愣了一下,迴頭大喊:“開城門!”

    男孩轉迴身,對千止與小媚微笑,身後是緩慢打開的城門。他向側邊退讓了一步,右手向城門一擺,說:“走吧。”

    千止慢慢走到男孩身邊,與他四目相對。

    男孩微笑著說:“逃吧,能逃多遠逃多遠。”

    林落見城門洞開,發了瘋般地喊叫:“關上城門!別讓他們跑了!”

    男孩看了飛奔而來的林落一行人一眼,衝千止低喝道:“跑!”

    千止拔腿而起,向城門飛去。

    小媚越過千止的肩,向越見遠離的男孩悄悄揮了揮手,無聲地說:“再見,哥哥。”

    淚水盈滿男孩的眼眶。

    “別迴來了,小媚。”男孩的聲音細小如蚊。

    千止抱著女兒一路奔逃,當自己筋疲力盡之時才敢停下,稍做休整。

    他席地而坐,輕輕放下小媚,說:“休息一下吧,小媚。”

    懷中的小人兒無聲無息。

    千止此時突然發現自己身下的衣服已被鮮血浸透,根本不是他想的是被雪水打濕了。這麽多血,從哪裏來?

    “小媚?”

    沒有迴應。

    “小媚!”千止驚慌地去探女孩的脈搏,發現她的脈搏虛弱地可以忽略不計!

    其實,小媚在刑台被林落的刀氣擊碎之時就已受傷,而她還為千止擋刀,為了不讓千止擔心,忍著巨痛一聲不吭。

    她,今年,隻有八歲。

    這個年紀的孩子本應該躲在父母的身邊撒嬌耍賴。可是小媚,她大雪天一個人躲在血腥味十足的刑台下以避風寒,不靠任何大人獨自乞討為生。這孩子,到底經曆過什麽常人無法想像的事情,才能有如此堅忍的性格。

    千止強忍著淚水,輕輕捏過小媚的全身以檢查傷在何處。他不敢脫去她的衣服,現在的她需要這層單薄卻也能保住一點溫度的布料。她的傷在右腿膝蓋內關節靠下一寸處,一塊尖銳的木刺深深地紮在她細嫩的血肉裏,血正不斷地從傷處流出。

    千止從小媚的上衣下擺處撕下兩條布,再從自己的棉衣裏掏出一團幹淨的棉花,將小媚腿上的木刺拔出,用棉花堵蓋住傷口,再用一根布條包紮。然後,千止用另一根布條草草包紮過自己受傷的左手。

    千止扯開自己的棉衣,將冰涼的小媚裝進自己懷裏,用腰帶將兩人捆綁在一起,趕往青壽山。

    這是千止走過的最艱難的路。他不敢走官道,不敢與人交談,隻為逃避追捕。沒有食物,他依靠自已的武功打獵,茹毛飲血。他一路采藥為小媚治傷,還要時時為她輸送內力保溫。快馬需行一月的路途,他硬靠自己的輕功半月就完成了。

    現在,到家了,小媚也奇跡般地醒了過來。可是那個女孩卻冷冷地告訴他:“我不是你女兒,小媚。”

    千止沉默地看著女孩,一動不動。

    女孩揉了揉自己脹疼的額角,說:“你聽不明白嗎?我是說,我不是你的女兒。我叫魅,不叫小媚。而且,我所在的世界從來就沒有一個叫煌葉的朝代。”

    她放下手,歎了口氣,無奈地說:“我想,確實是因為我在我的世界死去了,所以我才能來這裏。”真是的,以前沒事看那麽多穿越小說做什麽,現在竟然能莫明其妙地接受自己也穿越了的這件事。

    “你說你在你的世界死了,那我的女兒小媚呢?”千止問。

    他清楚地知道答案,也不想聽到那個答案。可是他還是問了。

    女孩頓了一下,說:“可能,死了。”

    失了那麽多的血,半月未能正常進食,就算千止將所有的內力都輸給她,女孩都未必能活下來。

    女孩的肚子又叫起餓來。

    整間屋子裏隻有女孩肚子的叫聲,一聲響過一聲。

    靜過半晌,千止吃力地站起來,說:“我還是先去給你做些吃的吧。”說完,他拖著腳步去打開房門,走出去,關上門。

    女孩輕輕跳下床,又輕輕地走到房門邊,側耳傾聽。

    千止在門外吐出一口鮮血,捂著自己穿心般疼痛的胸口,悶聲咳嗽。

    女孩等了片刻,不見千止的咳嗽有所好轉,便打開房門,問千止:“你,需要幫忙嗎?”

    千止看著女孩與妻子有七分相似的臉,眼前出現了幻覺。

    那是一個柳絮紛飛的季節,那個小巧的女子站在橋頭,向他這個落拓的劍客伸出手,問:“喂,大個子,你的劍繩斷了,要我幫忙嗎?”

    要,要幫忙的。小東西,你啊,就一直留在我身邊幫我吧。沒有你,日子比遇見你之前還要苦澀啊。

    千止向她伸出手去,指尖未觸,昏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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