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顧行懷。


    一襲月白色長衫,清貴俊美卻又不失淩厲與威嚴。


    陸寧美眸裏滿是驚訝。


    顧行懷誠懇道歉。


    “少夫人見諒,並非小王有意偷聽,而是實在不忍有人家破人亡,卻難以沉冤得雪。故此才忍不住出聲,還望少夫人莫要見怪。”


    吳釗是吳月珍案最好的訴狀人。


    陸寧想要說服他,首先就要打消他的疑慮。


    而吳釗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安危。


    而在他看來,能保證自己安危的就是陸寧背後的權勢。


    即便陸寧自陳身份,可哪裏又比得上顧行懷的身份貴重。


    更何況,說到底她是江行川的妻子。


    一旦說明身份,吳釗極有可能心生疑慮。


    屆時,還願不願意合作都尚未可知。


    顧行懷能幫忙,陸寧當然求之不得。


    她搖搖頭。


    “王爺言重了,此事原本就與王爺無關,您能路見不平,已經足以讓人敬重了。”


    吳釗並不認識顧行懷。


    可聽陸寧稱唿他為王爺,態度還這般恭謹。


    他猛然想到什麽,忽的跪在了顧行懷身前。


    “見過臨滄王。”


    和麵對陸寧時的春風滿麵不同,顧行懷臉上笑意淡了幾分。


    他沉聲開口。


    “你姑母一家遭人陷害,你作為血親理應為其上堂伸冤。如今有少夫人願意為你出頭,你卻以身份刁難,少夫人心性寬厚不與你計較。但本王作為少夫人的朋友,倒是要替她問以問,這算是什麽道理?”


    朋友?


    顧行懷拿她做朋友?


    陸寧很是驚訝。


    在她看來,縱然顧行懷曾受教於父親,可也僅僅隻有不到一年。


    京城人人都知曉,顧行懷看似溫和。


    卻對所有人自帶疏離。


    那些主動想要貼上去套近乎的,無一不被他冷臉拒絕。


    此刻的顧行懷不僅僅主動認她做朋友。


    還因為吳釗的冒犯為他出頭。


    陸寧頗覺受寵若驚。


    至於吳釗,則背後一涼。


    他不想輕易丟了小命,就想著在陸寧這圖個後顧無憂。


    追問陸寧背後靠山,也不過是想得個保證。


    他也知曉如此直白的詢問過於冒犯。


    卻沒想到陸寧沒有生氣,卻被隔壁包廂裏的臨滄王盡收耳中。


    吳釗後悔不迭,忙開口解釋。


    “王爺見諒,小的比不得您和這位夫人出身高貴。小的命賤,可也就隻有這一條,總得愛惜不是。”


    這並不能說服顧行懷。


    他神色淡漠。


    “油嘴滑舌,按你的意思若沒有少夫人找你,亦或者少夫人隻是一個普通百姓,你姑母一家的案子你就要不了了之?”


    吳釗連連擺手。


    “王爺誤會了,自家的事兒哪能讓旁人操心?那江家畢竟是侯門,小的一頭撞上去,就像是雞蛋嗑石頭。若沒有這位夫人,自然得徐徐圖之。”


    顧行懷輕哼。


    吳釗幹笑著搓搓手。


    陸寧倒是沒有顧行懷想的這麽多。


    她可以理解吳釗的謹慎。


    “王爺,他也是小心無大錯,倒也不必如此苛責。”


    顧行懷聞聲臉色緩和不少。


    “既然少夫人都不與你計較,那就算了。但你須得記清楚,少夫人可以好心幫你,但你莫要不識抬舉。”


    吳釗忙道:“王爺說的是,夫人是個好心人。”


    吳月珍案不過是扳倒江行川的其中一環。


    陸寧倒不在意自己在吳釗這的形象如何。


    “既如此,那你可願意帶著這些罪證親自去京兆府報案?”


    顧行懷鳳眸淡漠的看向了吳釗。


    吳釗一個激靈,神情激動的保證。


    “少夫人放心,此事吳釗義不容辭!能為姑母一家複仇,也算是全了我一直以來的夙願!”


    陸寧頷首,看向一旁的雲嵐。


    “讓老錢將他帶迴別院,讓狀師也過去吧。”


    吳釗原本還有點小心思。


    一聽陸寧這樣的安排,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想走,都沒機會了。


    這時,顧行懷淡淡的眼神看了過來。


    頃刻間,他心中的小不忿被消滅的一幹二淨。


    吳釗一走,陸寧這才感激的看向顧行懷。


    “剛才多謝王爺仗義執言,臣婦感激不盡。他日王爺有用得著臣婦之處,臣婦莫有不辭。”


    茶桌上的茶水已經煮沸了。


    咕嘟咕嘟的冒著泡。


    顧行懷溫聲開口。


    “聽陸將軍說,少夫人少時就極善烹茶,不知小王今日可有口福,借此地飲上一杯。”


    陸寧輕笑。


    “這有何難?王爺喜歡喝什麽茶?臣婦這就為您煮來。”


    自從上次見顧行懷來了這仙客來,喝到了上好的踏雪蘭妃。


    陸寧就念念不忘。


    她原本以為踏雪蘭妃可能是茶館掌櫃的私藏,本想買下一二。


    不曾想掌櫃的卻說館中並未有踏雪蘭妃。


    陸寧有些失望。


    但好在仙客來的茶葉品質都不錯。


    她就一連選了四樣,準備全都烹來嚐嚐。


    顧行懷看著四盞茶盅裏的茶葉沉默片刻。


    而後抬頭看向陸寧。


    “少夫人是懂茶之人,不如少夫人替小王選一道?”


    陸寧想著昨日迴憶起的舊事。


    最終將視線定格在最左側的茶盅上。


    “不如就選碧澗明月?”


    顧行懷挑眉。


    “少夫人選的自然是極好的。”


    接下來便是洗茶、衝泡、拂麵......等一係列的烹茶流程。


    陸寧手法熟練,動作優雅。


    顧行懷托腮靠在對麵的軟墊上靜靜地看著。


    清雅的竹葉香湧入陸寧的鼻腔。


    她從未與外男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過,臉上有些發熱。


    為了緩解這份尷尬。


    等待的期間,她溫聲開口。


    “王爺怎麽看吳月珍案?”


    顧行懷倒也幹脆。


    “勾結良家、草菅人命、你那狼子野心的夫君該殺!”


    陸寧抬頭。


    “可王爺不是說了,此事未必會如我所想那般順利。”


    “所以,小王來此是想聽聽,少夫人可還有其他的打算?若隻是這一個案子,的確是鬧不起什麽風浪。”


    “倒也並非如此。”


    陸寧這才細細的說出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一邊聽,顧行懷一邊點頭。


    直到聽完,才鼓了鼓掌。


    “少夫人這張網倒是織的極好,就連小王都做不到這般細致。”


    陸寧臉上溫度又升高了幾分。


    “這些都是臣婦的初步打算,不知王爺可還有其他的建議?”


    顧行懷搖頭。


    他頓了下,視線忽又落在陸寧如畫的眉眼上。


    “少夫人算計的很好,隻是小王還要問少夫人一句,你當真打定主意,將你那夫君推向萬劫不複之地?”


    提到江行川,陸寧臉上笑容逐漸消失。


    語氣也冷了三分。


    “自然。”


    顧行懷頷首。


    “既如此,小王知曉少夫人的心意了。隻是容小王再多嘴一句。若他日有人知曉,你夫君敗落全是你一手策劃,屆時你將麵臨的可能是數不清的口誅筆伐,這樣的後果,你可想清楚了?”


    這個時代對女子格外苛刻。


    尤其是各種用名聲給女子便知的牢籠。


    出嫁從夫。


    若讓人知曉她是毀掉江行川的幕後黑手。


    想來她腦袋上總要多一頂毒婦的帽子。


    更有甚者,可能會有人因此討伐她。


    可那又如何?


    和上輩子江行川害的她家破人亡比起來,區區惡名算得了什麽?


    她承擔的起。


    此刻,陸寧的語氣格外堅定。


    “落子無悔。”


    顧行懷聽到這樣的迴答,先是一愣,而後笑了。


    “小王沒有看錯少夫人,這才是威武將軍府大小姐該有的氣度!”


    陸寧素白的臉上染上三分胭脂色。


    如畫的眉眼無端多了幾分嫵媚。


    隔著輕薄的茶幕越發動人。


    顧行懷喉嚨上下微動,挪開了目光。


    淡淡的茶香順著紫砂壺的邊緣嫋嫋升起。


    陸寧低頭開始分杯、迴壺.......然後將一杯衝泡好的碧澗明月遞給了對麵的顧行懷。


    “請王爺品鑒。”


    顧行懷接過。


    “還未入口,茶香就已經沁人心脾。少夫人的茶藝果然不俗!”


    在陸寧期盼的眼神中,他低頭輕抿了一口。


    “好茶!”


    陸寧緊提著的一顆心倏地放下。


    “王爺喜歡便好。”


    顧行懷端著茶盞又喝了幾口,頗為感慨。


    “可惜了,就是不知道這般清香的茶水想要再喝要等到幾時了!”


    在陸寧心裏,顧行懷已經幫她太多了。


    聽他這麽說,忙開口。


    “隻要王爺想,臣婦願意為您烹茶。”


    顧行懷輕笑一聲,放下茶盞。


    “少夫人此話可當真?”


    陸寧忽的反應了過來。


    不管她如何厭惡江行川。


    可她現在還是江行川明媒正娶的妻子。


    如今日這般和吳釗、顧行懷這些外男見麵已經失了禮數。


    若在明目張膽的給顧行懷烹茶,豈不是要被人扣上一頂私相授受的帽子?


    想到這,陸寧紅了臉。


    “抱歉,是臣婦失言了。”


    顧行懷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少夫人倒也不必急著道歉,以後你請小王喝茶的機會多著呢。”


    陸寧不解的看著他。


    顧行懷笑道:“小王雖然和少夫人相處不多,卻也能猜到少夫人的打算。你這般寧願自損都要拉江行川下水,莫不是存了和離的心思?”


    “屆時,等你恢複單身,這喝茶的機會不就來了?”


    哪裏隻是和離?


    陸寧在心中苦笑。


    不過顧行懷說的也沒錯。


    等她徹底毀了江行川和昌平侯府,恢複了自由身。


    別說給顧行懷烹茶,想做什麽做不成?


    “臣婦欠下王爺的,自然不會抵賴。”


    顧行懷頷首。


    “這話小王相信。”


    而後二人又飲了幾杯。


    陸寧這才看向包廂還未關閉的暗門。


    “王爺,容臣婦多嘴,這包廂的暗門是怎麽迴事?”


    也就是今日隔壁的是顧行懷。


    若是換成他人,知曉她籌謀算計自己的夫君。


    別說她驅使吳釗,隻怕還未行事,就會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顧行懷也看向了暗門。


    “如果小王說,少夫人所在的這間包廂就是小王的,你可信?”


    “啊?”


    陸寧頗為驚訝。


    顧行懷這才解釋了起來。


    隔壁包廂就是上次他請陸寧喝茶的包廂。


    和陸寧定下的這間包廂原本是一間。


    均為顧行懷長期所有。


    可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


    小二將陸寧帶到了這間包廂。


    至於顧行懷。


    原本在隔壁包廂談事,卻談著談著意外聽到了陸寧的聲音。


    當聽到吳釗找陸寧要靠山時,這才按捺不住出聲。


    陸寧聽完,麵上大囧。


    “若臣婦知曉如此,定不會帶人來此談事,擾了王爺的清靜。”


    顧行懷輕笑。


    “算不得什麽大事。”


    他揚了揚手裏的茶盞。


    “若非如此,小王也喝不到這麽清香的碧澗明月啊。”


    見顧行懷如此通情達理,陸寧越發不好意思。


    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她猶豫了一番,還是想將靈玉的判斷說出來。


    “王爺,臣婦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顧行懷輕笑。


    “少夫人不是多言之人,既然說出此話,那接下來的話自然是非說不可。既然小王說了和少夫人是朋友,少夫人盡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寧捏了捏手裏的茶盞。


    猶豫了兩個唿吸。


    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臣婦有個丫頭是古滇人,極善用蠱。上次她見過王爺之後,懷疑王爺似是中了蠱毒......”


    顧行懷似是一點也不意外。


    淡淡的笑笑。


    “你那丫頭眼光倒是毒辣的很。不錯,小王中的正是古滇的黃金蠱......”


    陸寧一愣。


    “王爺早就知曉?”


    顧行懷神色有些悵然。


    “是啊,很早很早就已經知道了......”


    次日一早,稀薄的霧靄被晨光刺穿。


    京兆府外的鳴冤鼓被人早早的敲響。


    沉悶的鼓聲將後堂還在睡覺的京兆府尹周平山驚醒。


    他火急火燎的穿上官袍來到正堂。


    抓起驚堂木朝桌上一拍。


    “堂下所站何人?”


    吳釗掀起衣擺,平靜跪下,而後自報家門。


    “泉州石城縣縣民吳釗見過周大人。”


    周平山平日裏也喜歡喝茶。


    有了老錢等人的傳播,茶肆、酒館、秦樓楚館裏都在議論起江行川在泉州的一些惡事。


    聽到泉州二字,周平山不由擰起了眉頭。


    “一大清早就你就敲響鳴冤鼓,有何冤屈?速速說來!”


    吳釗將狀師改版多次的狀紙呈在身前。


    “草民要狀告昌平侯府世子、刑部從五品員外郎江行川,蓄意勾引良家女子,謀財害命,罪大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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