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霜一見座上那女子,頭頂如炸響一陣雷霆,嚇得魂飛魄散,差點轉身就跑了。但是一想到他與萬暮白直直走來,若是這時再走,如何解釋?便隻好硬著頭皮入了後堂。


    萬可一見衛霜也跟著萬暮白一同到來,也是一驚,心想這小子還作甚,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裏推嗎!


    到了堂上,萬暮白行禮稱父帥,衛霜跟著行禮稱統領。


    萬可見衛霜沒有當時就離開,還是有點欣慰的,暗中盤算著怎麽讓他早些離開。


    “這位便是萬暮白。”萬可對女子介紹道,又跟萬暮白介紹,“這是風雷衛小姐楚離,你們正好是同歲。”


    萬暮白作揖。楚離端詳著萬暮白,真如傳言中所說,是個少年英才,再看他身後還站著一人,問道:“那位是?”


    萬暮白剛想開口,衛霜便搶了他的話:“在下乃萬公子貼身護衛萬曉霜。”近十年未見,衛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楚離,然而現在看來楚離並未認出他來,讓衛霜既鬆了口氣,又有點落寞。


    楚離點頭示意,萬暮白聽衛霜的迴答,心想也是,本身就是父帥會客,喊他前來定是關於乾坤衛的事,衛霜哪怕關係再好也不便參與,但是來都來了,若是貿然離開甚是不合理,假托是他的護衛也好說得過去。


    楚離起身還禮,對萬可說:“常聽人說,乾坤衛公子一表人才,修為深厚,超出同輩中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儀表堂堂。”


    萬暮白口稱“謬讚”。兩人一同落座,衛霜則站在萬暮白身後好好當個“護衛”。


    萬暮白見到楚離的時候也是有些驚訝,聽說那風雷衛地處南方,是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地方,那方水土養育出的女子個個溫婉動人,但是楚離身上除了這一般印象中的氣質還帶著軍旅殺伐之感,想來也是與他一樣,在風雷衛中常年曆練。


    楚離正如萬暮白所說的,常年在風雷衛中曆練。風雷衛作為鎮守南境,防禦南夷的一大軍團,讓楚離沾染了鋼鐵般的氣勢,甚至超越了一般的男子。楚離雖然外出不多,但既然生在南方,自然而然地受其地氣滋潤,生得一副白淨的麵容。鋼鐵般的氣勢、果斷的行事風格、溫婉秀氣的外貌融合成了這樣一個美人。


    但是美中不足的是,楚離眼中似乎總有種抹不掉的哀怨,甚至是恨意。


    衛霜偷著看了楚離幾眼,又怕被發現自己的失禮之處,最後還是盯著不遠處擺著花盆的架子發呆。


    萬暮白首先問道:“父帥叫孩兒來,是為何事?”


    萬可對楚離做了個“請”的手勢:“讓楚小姐跟你說吧。”


    楚離還禮,對萬暮白講述起來:“先前在風雷城外三十裏的醉花林中有幾位漁夫失蹤,隨後漸漸有人說從中看到妖獸出沒,風雷衛派人去圍剿,卻一無所獲。過了半年,又有人說醉花林不見了,一開始以為是迷路,便沒有理會,後來我帶人去收集些雷擊木用於軍備,按著地圖走,經過醉花林準備修整一段時間,發現確實不見了。”


    萬暮白皺著眉聽著,喝了口茶水提提神,問:“許是地圖老舊,有些誤差吧。”


    楚離搖頭:“不,首先這地圖時不時就要檢查,大概兩年就會完全換一遍,而且就算有誤差,怎會有如此之大!並且我也派人四處看過了,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除了一開始那個漁夫,可再有人失蹤?”


    “有,到現在大概要有近百人了。”


    “還有別的奇怪之處嗎?”


    “聽說有人看到了醉花林,走近去又消失了,要離開時又出現在不同的地方。還有人據說是走著走著就消失了,誰都沒察覺。父帥覺得這也不是辦法,而且我風雷衛主要是防守南境,以阻南夷北上,對於此類事件並不擅長,所以才來求助。”


    萬可接著說:“為父也派過一些人去看了,應該是個巢穴。”


    “那父帥準備如何處理?”


    萬可笑言:“我想著,既然懷兄讓楚離前來求助,那便是想要你這個乾坤衛的公子前往,正好為父也想讓你出去見見世麵,如何?”


    楚離突然想到了些忘記說的事:“對了,據我手下的人探查的結果,他們曾看到有雷霆在其中。”


    萬暮白沉思了一會兒,詢問萬可:“這任務,什麽級別?”


    “金丹。”


    不高不低,派元嬰前往太掉價,派低一些修為的人又怕不穩妥。


    萬暮白很爽快地答應了。


    萬可生怕萬暮白不答應,還準備勸勸他,誰知他答應得這麽快。要知道就算萬暮白天賦高,修為也是年輕一輩裏算是深厚的,但也剛剛進階至結丹,與這任務差著些境界呢。


    “那不如,再派些人手跟著你,到時你自己挑點人?”


    萬暮白當場應下了。


    萬可轉頭對衛霜說:“小霜,你且去準備一下。”


    衛霜知道這是萬可幫他解圍,禮罷離開了。


    “統領這稱唿,好生熟悉。”楚離提了一句。


    剛走出後堂的衛霜渾身一抖,以為被看出來了什麽。


    “楚小姐難道見過這護衛?”萬可問。


    楚離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頭。


    衛霜隻好假裝鎮定地離開了。


    三人又寒暄了幾句,楚離便離去了,留下萬暮白與萬可兩人。


    還沒等萬可問萬暮白為何這麽痛快地接這任務,萬暮白就跪下來請求道:“孩兒希望父帥答應一個要求。”


    萬可把自己的問題往後順延,說道:“有事就直接說吧。”


    萬暮白磕了幾個頭,說:“孩兒認為,這次任務是個雷獸的巢穴,並且那雷獸應該是金丹境的修為,所以······孩兒這次任務什麽都不要,隻要那雷獸的內丹!”


    萬可想了想,可算是明白這小子為什麽這麽積極了,合著是有著私心的,接著問道:“你最近一個人幾乎把所有結丹以下的任務全掃了,供點都用來幹什麽了?”


    “孩兒都存著呢。”萬暮白有些唯唯諾諾,全然不像平時的樣子。


    “準備換點什麽?”


    萬暮白沉默不語,按理說萬可不應該管這些閑事,但奈何這小子沒日沒夜地做任務,有了新的就摘了,還不知為什麽,很讓人不放心。


    良久,萬暮白才支支吾吾地說:“小霜······快要築基了。”


    萬可這才明白,要雷獸的內丹,近乎瘋狂地刷著供點,這是要給衛霜準備築基的材料啊!


    要說修煉最重要的兩個突破,那就是突破至築基,以及破丹結嬰,如此看來,衛霜要築基,確實得好好準備。


    不過······哪有萬暮白這樣,看上去像是要把他的築基材料全部包圓了的!


    萬可真不知如何說,又問了一句:“小霜什麽境界了?”


    “應該······算下來,應該是煉氣六重。”


    萬可向萬暮白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然後在他腦袋上狠狠以敲:“那你急個屁啊!又不是明天就築基了!按小霜的資質,再快也得等個半年,而且你當他師父不會準備?”


    萬暮白如夢方醒:“對哦······”


    “快滾快滾,為父眼睛疼。”


    萬暮白感覺身上的擔子突然輕了,又想起沒日沒夜地刷供點,實在是沒必要,不禁嘲笑起自己來。萬暮白此時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非常沉重,確實需要休息了。


    迴到白芷園,發現衛霜已經在那等著他了。萬暮白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唿了,然後便進臥房睡覺去了。


    衛霜兩手抱在胸前,整個人橫在欄杆上,看著天空發呆。他並沒有在想楚離,畢竟這麽多年了,哪怕再見又怎樣呢?再說,她也完全沒認出他就是當年之人,隻是目中的怨恨,又一次勾起了衛霜的一些複雜的記憶。


    幸好他記事很早,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依然有點印象,關於楚離他隻記得自己奶聲奶氣地喊的一聲聲“姐”,還有就是兩人一起胡鬧。


    不過細節就不記得了,很快記憶就跳到了一場兵荒馬亂和腥風血雨之中。


    沒錯,就是震雷鐲案。


    衛霜非常不願意想起那些事情,以至於習慣性地迴避,讓他有時候會突然之間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會流離失所。


    但是再見到楚離,衛霜哪怕是不願也逼著自己把那些事給好好迴憶一遍。


    可是他也不是全部都記得,也不是所有都知道。


    案發的那天本來一切都很正常,前兩天楚懷還像串親戚以往帶著楚離來他們府上。


    父親接待的楚懷,二人在書房中聊天。母親為他們準備了點心,他與楚離還是四處玩耍,被一幫丫鬟小廝追著跑。


    楚離的母親早亡,衛霜的母親就拿她也當自己的女兒。每次他們鬧得很吵時,母親就會過來,抱著楚離,又牽著他的手,到廚房裏拿出親自做的一些平時父親不許他吃的美食。那天也不例外,衛霜記得是幾個糕點,然後母親又像是用了法術一般,變出兩串糖葫蘆,那是他最喜歡的。


    然後過了兩天,僅僅是清靜的兩天,府裏上下突然開始打點行裝,半夜裏手忙腳亂的聲音吵得衛霜心煩,自己的貼身丫鬟來叫他起來,自己是百般不願意,結果被一把抱走,最後勉強擠上一輛板車。


    衛霜記得很清楚,自己被抱著上了板車,又被推了下來,再次擠上去,又被推下來,再上去,又下來,最後終於坐穩了,丫鬟用身體把自己整個包住,並且不斷地往裏麵挪動,不留出一點空隙。


    後來不知顛簸了多久,衛霜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在一個不認識的地方停了下來安營。丫鬟也一直照顧著他,期間他也跟旁人說了自己是衛家的公子,可是沒一個人理會,但是還是不厭其煩地說,希望能見父親和母親,直到有個人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衛霜覺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嚇得冷汗沾巾,但是強忍著沒哭。在那之後他便很少說話了,哪怕有人看他年幼來逗逗他,也隻是假裝迎合一下。


    而丫鬟一直在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同時還要出去幫忙,不然就會在轉移時被扔下不管。


    突然有一天,一個盒子出現在他的帳篷外,裏麵有一個連著兩枚戒指的手鐲,和一本秘籍。等丫鬟迴來,衛霜給她看了,她說讓衛霜藏好,不能給別人看到。


    這樣兜兜轉轉了很長時間,衛霜幾乎已經習慣了居無定所,隻是很想念母親,同時也想念楚離。聽旁人說的,他知道了如今這情勢是因為父親盜走了風雷衛的至寶。


    衛霜不能理解,為什麽父親要這麽做,他與楚懷不是很好的朋友嗎?他這麽做了,那些他在乎或者在乎他的人會多傷心?比如……他。


    可是就算心中有再多疑問,衛霜還是沒有問出來,因為根本就見不到父親。


    本來衛霜就算再艱難,心裏再難忍受,也強行壓製著。他一直幻想著,一覺醒來母親會出現在他麵前,然後父親會像以前一樣責備母親寵壞他。可是每次醒來,枕的墊的都是茅草,丫鬟抱著他,除此之外就是帳篷外麵深邃的黑暗。


    直到有一天,衛霜貪玩到外麵,迴到帳篷時發現幾個男人從帳篷裏出來,手在調整著腰帶。衛霜壯著膽子上去質問,他們卻哄笑著把他推倒在地離開了。


    衛霜進帳一看,眼前一幕讓他既反胃又心驚。自己的丫鬟衣衫不整地癱倒在那兒,兩行清淚還未幹,全身上下散發著刺鼻的氣味,下麵還帶著血跡。


    看到衛霜,丫鬟喊著“公子”,可是聲音嘶啞,似乎是喊了好久把嗓子喊壞了。


    衛霜有些受不了這刺激,嘔吐了起來。


    丫鬟看著衛霜,眼裏盡是悲戚和絕望,然後嘴角流出了黑紅的血。


    衛霜哭喊著她的名字,丫鬟逐漸沒了聲息。


    衛霜不知發生了什麽,但是想到迴來時看到的情景知道定是與那幾人有關,頓時一股熱血衝上頭目,把他崩得暈眩,然後瘋了一樣衝出去,看到那幾人也不知怎麽做到的,如一道雷霆,他們還沒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就被他的手插進胸口抓住了心髒。


    衛霜很清晰記得那種感覺,滑膩、粘黏,還帶著濃重的血氣,並且還在搏動著。可是當時衛霜卻沒有不適,甚至很是興奮,自己能夠有這種力量。


    那人掙紮著,瀕死的聲音呻吟了些什麽,看著衛霜像是看著一個厲鬼。這時衛霜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驚恐地拔出手臂,一股鮮血噴到了臉上,糊住了雙眼,有的還到了嘴巴裏。衛霜想大叫,可是嘴裏鹹腥味扼住了聲道。


    那個人還扒著衛霜,瀕死的臉貼在衛霜眼前。衛霜想把他推開,接著是一個讓方圓百裏都能聽到的炸雷,那個人變成了一團火球倒下了。


    後來怎麽跑出去的衛霜真的不記得很多了,他隻記得自己到一個河邊清洗著身上的穢物,可是那血腥氣卻怎麽也洗不掉,他哭了。


    衛霜對天長歎一聲,想到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他的那個丫鬟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個很好聽的名字,就在最近不久他才想起來。


    究竟叫什麽……


    衛霜習慣地拂了腰帶,摩挲著手中劍,等等!劍……對了,那個丫鬟就叫“芷離”!在萬暮白送他劍的時候這個名字突然就蹦出來了,也沒有深想究竟是怎麽迴事。


    “唉。”衛霜又歎一息,“多謝你多年陪伴,可是為什麽……落得這般下場?”不知道該問誰,或者說不知道該不該問。


    他明白,像這樣的大案,必定會有很多人牽扯其中,也會有很多人因此丟掉性命。他也聽說了,什麽劊子手的刀一天就要換幾把,什麽牢房已經擠得能讓人生生悶死在裏麵……不知幾分真幾分假,但是這樣的傳言背後,全都是些鮮活的人命啊!


    如果沒有這些事就好了,衛霜想著,又想到了衛震,又是一陣厭惡和嫌棄。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若不是他,衛霜現在也是一個公子哥,說不定以後能與楚離定親,成個好姻緣。


    可如今卻隻是對麵相見不相識,哪有這般的心痛難忍!


    衛霜的心裏這時憋著很多話,很想找人傾訴,但是隻好自己忍著,隻好撿起一塊石頭,用盡全身的力用它砸開平靜的池水。


    衛霜又從腰間摸出了一個葫蘆,一小口一小口地呡著裏麵的甜酒。這是他的一個解壓方式,在他既不想動,又不想修煉的時候很有用。


    衛霜輕輕撫摸著葫蘆,悠長地吐出濁氣。那些記憶仿佛就在昨天,他更覺得如今的安逸珍貴無比,能有這種運氣能九死一生地活下來。


    衛霜衝著漸紅的天空舉起了葫蘆,猛喝了一口,把葫蘆放了迴去。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不如到小店去,說不定能碰到師父。


    放迴葫蘆的時候衛霜想起來,萬暮白問過自己為什麽喜歡喝甜酒,其實他不是喜歡喝甜酒,隻是喜歡甜食,其中正好包括不醉人的甜酒。


    似乎這也是垂髫時留下的習慣。


    往外走到府門,正好碰到了楚離。


    衛霜一時沒反應過來,到了近前了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萬暮白的貼身護衛,趕緊向楚離行禮。


    “萬公子在何處?”楚離冷冷地問,眼神中透著殺伐之氣。


    “公子多日辛勞,正在小寢。”


    楚離瞥了他一眼,說道:“何時能起?”


    “在下不知,也許不久便醒,也許睡到明日天明。”


    “算了,那他的一些行裝,你可備好?”


    “姑娘如此著急,難道情況有變?”


    “早日啟程,早日能結束。”


    “在下會盡快辦妥的。”


    說完,楚離便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衛霜噓了一聲,心想這個坐不住的樣子還是有記憶裏的樣子。


    結果還沒等他走出幾步,楚離又折迴來:“你且莫走,我再問些事。”


    衛霜心想她這是要做什麽啊,非要問他,就不能換個人嗎?


    “姑娘有何見教?”衛霜故意把身體躬得很低,有種送客的感覺。


    楚離直接無視了衛霜誇張到讓人不舒服的禮節


    ,問道:“你跟著萬公子多少年了?”


    “七年了。”衛霜這沒說謊,他們認識確實有七年了。


    “可有接觸過一些案子?”


    “大案沒有,小案偶爾會。”這句純屬胡吹,衛霜真的不知道乾坤衛這些任務的分配,隻是從萬暮白的身份和修為猜測他也許參與過一些案子。


    楚離聽了,有些失望。這不能不失望啊,能指望一個十六歲的公子參與多少呢?


    “算了,原本隻是想請他幫個忙找個人而已。”


    衛霜一聽這話,管不住自己的嘴問道:“姑娘是要找誰?”


    楚離眼神一凜:“震雷鐲案逆犯,衛霜!”


    衛霜心頭咯噔一下,下意識想跑,然後理智告訴自己,楚離並不知道眼前的就是要找的人,又有疑惑,為什麽她要專門拜托萬暮白找他,難道……衛霜胡思亂想著。


    “在下多言,請問姑娘所為何事?”


    楚離扔了一個錢袋給衛霜,言語中透著憎惡:“要他首級。事成必有重謝!”


    衛霜被她這一句給撞懵了,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竟然讓楚離一個風雷衛的小姐專門拜托乾坤衛公子取他性命?


    剛才聽到楚離要找他,衛霜還在遐想著一些什麽你儂我儂,千裏姻緣一線牽的事,誰知美夢直接被無情地打破了,還直接反轉成了這樣殘酷的現實。


    震驚之餘,衛霜趕緊把錢袋給送還,他知道乾坤衛的規矩,護衛決不允許私下受人委托,哪怕他現在是假裝的也得遵守,不然是汙了乾坤衛的名聲。


    衛霜“大義凜然”地迴絕了楚離的委托,直接離開了。


    臨近了飯點,索隙城的各家飯館正是做生意的時候。衛霜隨便找了路邊的一個餛飩鋪,選了一個路邊的四方小桌,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重重地砸了大腿。


    他心裏有氣,有怨,亦有悔有悲,明明自己也是那件案子的受害者,為什麽楚離會這麽恨自己。原本他已經是逃離在外了,若非萬可相保,他還要四處躲避追捕,可是即便如此,楚離還要專程委托萬暮白去殺他,連活的都不要,隻要他的項上人頭。


    他究竟做了什麽,要為此付出多少代價才能脫離這種命運!


    衛震啊衛震,當年你的貪心,為何要我來承擔?從逃離風雷衛開始,你便沒有管過我,連母親為據說被拋在風雷衛做你的替罪羊。我原以為你隻是一時鬼迷心竅,誰知你四處逃亡還不讓我過個安生,隻有芷離陪在身邊,可她落得這般結局,你竟在那聲炸雷之後出現第一件事就是罵我“孽子”,甚至欲圖要我性命。從那時起,你我便再無瓜葛,可為何你的罪我還要受牽連!


    衛霜心中千言萬語想喊個痛快,可是就算喊了又如何?還不是自投羅網?


    餛飩鋪老板把他那碗端上來是,他習慣地道謝,結果一開口整個人都在發顫,衛霜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哽咽了。


    草草地吃完,估計夜間還得餓,但是衛霜顧不上這麽多,到了小店直接衝進自己的房間埋頭痛苦,一邊哭一邊罵著衛震還喊著楚離和萬暮白。


    一直哭到沒力氣了才停,衛霜胡亂擦了擦眼淚,到了門口有“羅生”二字的房間外,試探地扣門。扣了一遍衛霜想離開了,結果裏麵傳來了“進來”二字,衛霜又驚又喜,沒想到師父在小店裏。


    推門進去,衛霜磕頭見過上官漣蕊。


    起身之後,上官漣蕊一看衛霜臉上有淚痕,好忙招手示意他過來。


    衛霜到上官漣蕊身邊,被自家師父一把摟在懷裏。


    “怎麽了?幾日不見,怎悲切如此?”上官漣蕊柔聲問,“是修煉太勞累了嗎?”


    衛霜哽咽著,斷斷續續與上官漣蕊說了今日之事,本就一直在抽泣,加上心神混亂,話也說不利索,說兩句就抽一下,還前言不搭後語的,但是上官漣蕊隻是把他摟在懷裏輕聲安慰著,耐心地聽他傾訴。


    聽到楚離要請萬暮白取他的人頭,上官漣蕊一拍書案,怒目橫生:“一個楚離竟然口出狂言,為師不把她那小小風雷衛鬧個天翻地覆!”


    說罷便往外走,衛霜拉住上官漣蕊請求著:“師父別去……弟子不生她的氣,弟子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想起了很多事情……”衛霜呢喃著,看著右腕上的震雷鐲,“為什麽就為了這樣一個東西,竟牽連這麽多人,真的值得嗎?”


    上官漣蕊撫著衛霜的頭,安慰道:“或許所有人都看中的它是神器,但是其實,那隻不過是個手鐲罷了。誰擁有了,能發揮其中力量,這是它的機緣,也是那個人的機緣。”


    衛霜咀嚼著師父的話,大概明白了,可是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麽總是會有這種情況出現,不僅僅是一個震雷鐲,可以說神州處處都是,為了各種各樣的利益,互相爭奪,互相廝殺,甚至兄弟反目,骨肉離散,這真的值得嗎?


    衛霜覺得好累,也很困倦,說了一個不著邊際的話:“師父,我想家了。”


    上官漣蕊也同樣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喜歡楚離?”


    衛霜果斷地搖頭,或許他一直把再見到楚離作為自己的一個支柱,但是卻僅此而已,並沒有別的念頭。楚離所代表的,可能單純隻是他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那你為什麽會為她流淚?”


    衛霜重重錘了自己的胸口,嗚咽地嘶吼著:“痛!這兒痛!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本來……本來一切都好好的……”


    上官漣蕊無法去勸衛霜,這是他自己心裏的一道坎,甚至說嚴重點,這是他的劫數,旁人幫不上什麽忙。


    “我要變強!”衛霜猛吸了一下鼻子,“我定要迴到風雷衛,去弄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一定要做到!”


    衛霜敲擊著書案,立下了自己的誓言。他抬頭直視著上官漣蕊的眼睛:“師父,我要修煉,我要築基,我要成最強的築基!”


    上官漣蕊知道衛霜是認真的,但也沒有應他的話,因為這股子狂熱並不會讓他修煉加快,反而會引他走火入魔。


    一夜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上官漣蕊沒有傳授什麽修煉的技巧,而是和以前一樣,與衛霜對練,到子時才結束。結束後,衛霜滿腔熱血反正冷靜不下來,便打坐衝擊著剩下的任督衝帶四條經脈。


    帶脈被他激昂之中奔湧的氣血靈氣由十二正經一同匯入腰間,強行打開了缺口,並且層層衝擊一下最後氣血繞著腰間如奔騰的烈馬般,差點收不住。


    衛霜感覺自己仿佛差點就被攔腰斬斷了一樣,那奔湧的氣血像是失去了控製,嚇得他不敢繼續衝擊其它三脈。


    一看時間差不多,便出去繼續吸收東來紫氣。隻是衛霜奇怪,自己奇經八脈已經通了五條,渾身的靈氣與同境界的人相比都運行得極快,可是這東來紫氣卻隻能隱隱約約感受到,並無什麽實質的體會。


    衛霜不準備再費這個心思,畢竟這東來紫氣被自己吸收了,也一直在體內沒有散去,以後再去探求也不遲。


    從震門迴來的路上,衛霜想起來,若是楚離直接去找萬暮白說昨日之事,豈不是很危險!自己苦心隱藏之事豈不是就完全暴露了!


    衛霜趕緊提氣衝到乾坤衛,聽說萬暮白天沒亮就出去了,想必是去了天瀾湖,又往離門方向衝去,一路出城。


    衛霜的心噔噔跳,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告訴自己萬暮白天天早起練功,就算楚離要找他也沒機會,至少在這之前沒機會。從昨天到現在他們肯定還沒見過麵的。


    衛霜終於到了天瀾湖邊的柳樹林,手一扒樹幹借力拐彎,剛轉過視野就看到一個人,猝不及防地要撞上去。


    “啊!誰啊?”衛霜反應快些,用手臂做了個攔的手勢,沒有直接撞上去,但也摔倒在地。


    看清了眼前之人,衛霜唿吸都要停了,正是楚離!


    楚離嫌棄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抱怨道:“你這護衛怎麽如此失態?”


    衛霜震驚之餘隻好賠笑,問道:“是在下疏忽了。請問姑娘一大早來此有何貴幹?”


    楚離迴答:“關於醉花林的事,有些細節想找萬公子聊聊。聽乾坤衛的護衛說他每天都會到此修煉,便自己來了。”


    衛霜內心吐槽,你這哪是要聊什麽細節,你這是要把我給聊死!


    衛霜趕緊找借口說:“此地雖然是公子修煉之地人盡皆知,但是公子最討厭有人前來,甚至這索隙城的人都不敢貿然進去。姑娘還是別隨意打擾公子的好。”


    楚離瞥了一眼衛霜,質問道:“既然如此,那你來做甚?”


    衛霜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對啊,任何人都不能來,他這個“護衛”來幹嘛,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楚離一看衛霜說不上來,哼了一聲就往裏走。


    突然,一陣風刮過,還包含著萬暮白的怒吼:“何人來此?”


    楚離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這麽大排場,還能殺了我不成?”


    楚離不停,反而加快了腳步往聲音來處去。還沒走幾步,登時感覺腳下一寒,反射性地轉身收腿,還沒挺穩,脖子上就多了一柄劍,還有萬暮白鋒利的眼神。


    “來這裏做甚?”萬暮白問道,注意到她身後的衛霜,表情緩和下來。


    楚離像並沒有看到劍似的,說著:“想請你幫個忙。”


    衛霜暗唿完了,這下根本攔不住了,萬暮白必然知道自己就是在逃的逆犯,無論他知道之後或抓或放,他都再無顏麵對。


    萬暮白收劍,冷冷地迴答:“若是委托,去外務堂。乾坤衛絕不容許私下接委托。若是人情往來,你我並無太深的交情。此地乃我修煉之所,外人一概不留!”說罷便轉身離開,完全不在意楚離的反應。


    楚離氣得直跺腳,自己還要比萬暮白大上一歲,可是他竟如此放肆,以為自己很強嗎?哪怕修為再高,哪像她一樣見過橫屍遍野的場麵?竟然自己會受這般待遇。


    楚離氣不過,又不能留下來,隻好離開,經過衛霜身邊時,還惡狠狠地說:“真不知道他的爹媽怎麽教的。”


    這話故意說給衛霜聽的,不能對他動手,還不能惡心他的部下嗎?她是風雷衛的小姐,難不成這護衛敢對自己不敬?


    楚離想的沒錯,隻是忽略了一個問題——她的這些想法的前提是那真的是個護衛。


    衛霜是萬暮白的護衛嗎?要真論起來,萬暮白生怕衛霜受點什麽委屈,倒像他是衛霜的護衛。


    而且他們還不僅僅是相識的好友,他們是知己!


    一聽這話,衛霜一股怒火騰地起來了。


    萬暮白出生母親就去世了,說來與楚離身世相近,萬可因喪妻定然是無比悲痛。而且哪怕萬可對萬暮白幾乎沒有什麽指點,哪怕再嚴厲,也並非對他不管不顧,隻是他是嚴父,不知怎麽表達這種感情罷了。


    再者說來,楚離覺得她是風雷衛小姐,一個護衛不敢對她怎樣,那她怎麽有這個膽子對萬暮白的父母品頭論足?


    “你給我站住!”衛霜喝道。


    楚離被衛霜這一喝給叫住了,實在是想不到這個護衛竟然有這膽子。


    不過,她還沒完全猜對,衛霜的膽子不止如此,尤其是涉及到萬暮白的時候。


    楚離才想轉頭,就瞥見一道黑影襲來,下意識地調動兵氣,抬手一格,由於事發突然,腳下沒有站穩,也退後了幾步。


    楚離又驚又怒,瞪著衛霜:“你敢!”


    衛霜罵道:“有什麽不敢!打的就是你!”昨日之悲痛加上今日之氣憤,讓衛霜顧不上那麽多,隻想把這口氣給出了,不然他的頭腦真的要被一股股上衝的熱血給撐爆了!


    靈氣流轉於左手,禦刀式起,近乎瘋狂地衝向楚離。


    “靈氣?才煉氣?”楚離輕蔑地一笑,她已然是築基六重的武修。


    “煉你媽!”衛霜罵道,二人拳掌對上,煉氣六重打築基六重,差了整整一個境界。


    果不其然,衛霜被震得連連後退,但與師父和萬暮白對練的成果展現了出來,衛霜借著後退的勢頭順勢甩出了一道電光,牽製了一下楚離。


    衛霜站穩,右手掐訣道:“煌煌天威,九霄神雷!”


    神雷咒出,碗口大的電光射向楚離。


    楚離麵不改色,立掌為刀,對著電光一劈。兵氣如砍瓜切菜一般把衛霜的電光割裂開來,勢頭不減,想必在劈開神雷咒之後還能進一步傷到衛霜。


    衛霜側身躲開豎直的兵氣,手中電光不滅,一邊滴下道道電球一邊衝向楚離。


    楚離見衛霜衝來,很簡單地抬手指著他的喉嚨,若是他不減速,定會自己撞到手刀上。而且她的手刀灌注了兵氣,若沒有特地的防護能夠直接刺穿一寸的鋼板。


    衛霜沒有選擇直接切入她的薄弱處,而是提前進攻,與她的手刀碰撞在一起,霎時間電光飛濺,滴落在四周。


    楚離也沒有想到衛霜會攻擊她的手刀,以為會避開,沒有防備,猝然間改變思路。楚離趕緊收手,另一隻手補位與衛霜戰在一處。


    楚離感到很奇怪,衛霜竟然像撒潑打滾一般,能打到哪裏就打到哪裏,根本不管自己有沒有在此防禦,甚至就是奔著自己所防守之處攻擊。


    刹那間,二人交手處電光紛飛,四周滴落的電光形成了隱隱殺機。


    楚離從先前震驚的怒火中清醒,感覺跟自己交手的這個護衛當真不簡單,幾乎可以預測到自己所有招式走向,而且拳腳功夫了得,很是奇詭狠辣,但依然對他沒有什麽好感。


    而且她知道,哪怕功法再精妙,境界的差別依然是無法跨越的鴻溝。


    楚離直接調動了全身的兵氣,想要趕緊把眼前這護衛給打趴下。


    “到此為止!”楚離大吼著,噴湧出的兵氣把衛霜推開,又是一道兵氣把衛霜牢牢鎖定住,張開臂膀如掄起了大刀向衛霜狠狠一斬,築基六重的修為的兵氣向衛霜砍來。


    衛霜知道自己這一招肯定是躲不開了,但是沒有絲毫畏懼,甚至露出了殘忍瘋狂的笑容。


    楚離一看衛霜的表情,感到心裏一寒,沒來由地有一陣寒意。


    衛霜立指於胸前,低喝:“破!”指尖同那些滴落的電光一起發出青色的光芒。沒錯,正是衛霜布下的符咒,為的就是此刻!


    楚離看到身邊都是這些符咒,正欲炸開,而自己的兵氣幾乎全都用處,心頭一滯。


    衛霜“破”字喊出,覺得精神一鬆,坦然地看著向著自己襲來的兵氣,卸下了全部防守。


    就在楚離的兵氣劈到他的那一瞬間,衛霜感覺被大力一扯。


    “天地五方,護!”


    接著是滿耳的炸雷。最後,衛霜的耳朵被炸得嗡嗡作響,聽不清任何聲音。


    待四周安定了,衛霜捂著耳朵倒在地上,待耳鳴減輕了,才顫巍巍地站起來。


    第一眼就是萬暮白的怒視,然後便是四周的狼藉。


    “胡鬧!”萬暮白怒吼著,一手一個抓著衛霜和楚離,用力一甩,把他們扔了出去。


    “滾!”


    楚離瞥了一眼萬暮白,又蔑視地看了一眼衛霜,轉身就走,還是端著她風雷衛小姐的架子。


    衛霜愣愣地看著在那收拾著斷枝殘葉的萬暮白,看他心疼地撫摸檢查著那些柳樹,心裏一陣難受。


    萬暮白看到了衛霜的眼睛,無奈地歎氣,向他擺了擺手。


    衛霜會意,離開迴小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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