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打鳥依舊箕坐在寧靜海旁的草地上。


    同樣是靜坐,但他給人的感覺卻和之前幾天完全不同。


    擺脫了過去的無神,他現在是等待,而且還是充滿豐富情感的等待。


    凝望著大湖的寧靜姿態,六個男人難得地坐在岸旁。


    偶有動作,也不過是為了解決民生大計。


    靜坐的模樣也影響到其他人。讓尼尼亞等人好奇,這座湖究竟有什麽吸引人之處。


    甚至她們隻想找出打鳥究竟是要等什麽、看什麽而已。


    起初,六人還偶有交談。


    九星也還會纏著其他人下棋;


    三二會跟打鳥拌拌嘴,三不五時也會‘教育’一下鬆,用激烈運動的方式;


    和氣、山水、星期五自然是各出奇招做個和氣佬,累的時候、懶的時候就在一旁看熱鬧。


    漸漸的落子聲沒了,吵架的聲音也少了,隻是偶爾三二還會嫌八角煮的飯菜根本不能吃。


    主動挺身而出的君香阻下了他們唯一的話頭。


    慢慢的他們飯也不吃了,覺也不睡了,彷佛在坐枯禪,靜望著平靜的湖麵。


    沒兩天,六人的身形少了矮個兒。


    三二出現在野營地內,升起火堆烤獐子。


    又是一陣跟小輩的胡說八道,特別在這個沒有人製得住他的時候,鬆是唯一遭殃的對象。


    這些當然都是某人自找的,所以略過不提。


    另一個清晨,山水和九星背捱著背,黑白子灑落一地,旁邊是一盤未完的棋局與幾顆野果的殘餘。


    輕輕的唿聲讓人意外這兩位也會有如此不設防的時候。


    隔日,和氣端坐在堆石而成的爐灶旁,麵前擺了十多隻小碗,星期五正盛上清粥。


    鹽巴的結晶在他手中宛如魔術粉末,轉眼間即在各隻小碗中輕輕灑下不同的份量。


    兩人似早有默契,動作迅速且有順序地解決每一碗粥。


    喝完,倒頭便睡。


    而打鳥,他已經八天沒動過了。


    時間仍是在等待中度過,其他人在空閑的時間也會坐到打鳥身旁。


    但他們卻不像那個男人,不動不吃不睡。


    依尼尼亞既有的印象,她很難相信這個男人會有這樣的表現。


    以無限的活力驅動著四肢,藉此彰顯自己的存在,這才像是她所知的打鳥,而不是現在這個活雕像。


    很意外的三二並沒有去打擾打鳥,那就像動物的本能一樣,潛意識裏他們知道用不著去攻擊一顆石頭。


    而麻煩理所當然擴散在其他人裏頭。


    漸涼的夜,這一晚的風特別刺骨。


    尼尼亞在半夢半醒之間抱怨著,揉揉惺忪的眼睛。


    天空有點亮,太陽出來了嗎?


    ……天空……


    無數琉璃色的水珠從寧靜海中脫離,飛入浩瀚星空之中。


    那飄逸的姿態變化多端,有時像是人形,又有時隻是單純的水滴狀,變換成飛鳥、遊魚……


    太多奇妙的形態無法使用有限的言語將之記錄,唯一可說的隻有‘壯觀’二字。


    它們應該就是海娃了。


    跌跌撞撞走出樹林,不穩的身子倚靠在一棵樹林邊緣的長杉上。


    打鳥的立姿讓人意外,而更意外的是寧靜海的水平麵正逐漸下降。


    無數海娃從寧靜海中飛升,朝著當空的明月,成列的碧玉連結出一道流向天空的長河。


    恍惚之中,尼尼亞彷佛看見了自己的親人。


    慈祥的母親在海娃的琉璃身軀中一閃而逝,嚴厲的父親閃過嘉勉的輕笑,兒時的同伴一個個在向自己揮手,旅程中的朋友鼓舞著那弱小的疲憊身心。


    時常教導著自己的召喚獸菲尼克斯身形同樣出現,奧丁威武的身影一樣是伴隨著八腳天馬飛入空中,沒有迴過頭的冷漠傑克、倒著身形離去的溫和莎利、躍動著飛離的打鳥……


    記憶中最為珍惜的一切重新出現在眼前,盡管隻有短暫的時間,卻像是永恆。


    寧靜海消失在最後一隻飛離的海娃身形中。


    最後一隻海娃跟飛經過醒來的女孩,好像是伸出手想要帶尼尼亞離開。


    而它的形象是……


    清晨,召喚師枕在樹根旁緩緩睜開雙眼。


    甫入目,就是打鳥一腳踹開三二的景象……


    “臭鳥笨鳥!你幹嘛搶我的麵包,那可是和氣特別留給我的。”


    “依照人道緊急救援法,我征收了這個麵包救援我自己。”


    “征用你個芭樂!”


    “抗議無效!告訴你,公權力就是拿來濫用的!”


    “公你老母啦公權力!”


    “哈哈,死矮鬼。”


    吐著舌頭的男人毫不留情地玩弄著矮子。


    沒有什麽目的,隻為了惡趣味與肚子而做。


    不過三二卻像是認了,鬧沒三兩下便放棄的有點幹脆。


    任何一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個矮子記仇之深,絕不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程度,少說也要加個三四倍,連本帶利掛獎金一並還清才有可能放過仇家。


    咬著麵包的打鳥傻眼看著矮子的背影離去,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錢包……


    “黃幹,航蒿航偶!”[混蛋,錢包還我。]


    “打鳥,東西吃完再說話。這是好習慣。”


    剛醒來的山水抱怨著老友,不過打鳥早已追著三二的腳步,鑽進樹林中。


    暫時擱下眼前的鬧劇,尼尼亞想起另一件重要事情。


    她奔出樹林,看著‘曾是’寧靜海……看著寧靜海那平靜的湖麵。


    依然是無波無浪,正如其字麵所述,將‘寧靜’的意義發揮至極限。


    “怎麽會?”


    “怎麽啦?”


    蒂令亞經過召喚士的身旁時,關心著滿是疑問神情的小女孩。


    在這個古怪的團體裏,自恃著年齡的她一向扮演著這樣的關愛角色,盡管隻針對少部分人。


    也在那關愛的聲音中,尼尼亞才闔起嘴巴,收起迷茫的眼神。


    “昨天……”


    “嗯,昨天?”


    “湖不見了。”


    “湖不見了?”


    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


    不過在確定自己的聽力還未老化到這種程度後,剛卸下聖騎士之職不久的蒂令亞輕輕地笑。


    “湖怎麽可能不見呢。那麽大一個,誰都搬不走吧。”


    “不,昨天晚上它真的不見了。不!應該說全飛向天空了。”


    露出慈愛與憐憫的神情,蒂令亞輕輕撫著尼尼亞那頭蓬鬆的麥色短發。


    “可憐的女孩,被鬆還有打鳥折騰太久了吧。”


    “跟……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聽好,湖是不可能飛起來的。這是常識。”


    “什麽!昨天湖飛起來了!”


    後頭發出驚歎的是抱著棋盤的九星,而男性們也都圍到了一老一少的女人身旁。


    和氣流露惋惜的神色、山水捂起了臉仰天長歎、星期五鬆垮的臉宛如麵臨世界末日。


    四個人,四種表情,不變的是心中那股懊悔。


    “居然沒看到,可惡呀。”


    “難怪打鳥那家夥會離開湖邊,原來是已經看過了。可恨呀,開始時居然不通風報信一下,隻顧著自己享受。”


    “唉,我可是很期待這迴水無月的說。”


    “是呀,那個差勁的家夥。”


    四個男人也不待確認,自顧自的抱怨著,抱怨的內容讓蒂令亞與尼尼亞兩人聽的是一個頭、兩個大。


    活了將近百年的蒂令亞以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那圍成小團體的四個男人。


    “你們真的相信湖會飛呀?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停下各自的抱怨,每個人的臉色雖然和緩些許,但還是脫不離那股哀怨的神情。


    星期五則是略微皺起眉梢欺近自認為常識豐富的蒂令亞。


    “不可能?為什麽不可能?您還認為這是一個常識通用的世界嗎?”


    “可是……”


    還想要辯駁,但插話的山水卻不給任何機會,逕自走向寧靜海旁。


    “湖水孕育著生命,但寧靜海卻不一樣,它根本就是生命的聚合體。──”


    同時刻尼尼亞像是若有所思,輕聲低語:“海娃。”


    “──在每一個水無月,不特定的日子裏,寧靜海會消失在阿立安山群。海娃們飛向天空的最深處,誰也不知道它們到達怎樣的地方,隻知道這裏僅僅是它們在洪荒之中的一處休息地。”


    “天空的最深處?”


    默念著的尼尼亞如驚醒般,詰問著山水:“海娃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我昨天可以看到……”


    不知該如何形容昨夜的景象,召喚士斟酌了好一會兒用字。


    “那些東西?”


    “有人說它是一種我們無法說明的存在,這當然隻是廢話。”


    九星緩步到自己的老友身旁佇立。


    “也有人說它們是存在於人心之中的一種思念,不過他們並非無形。或許……”


    “或許它們隻是一麵鏡子。”


    “人心的鏡子。”


    “如麻藥般。”


    “也如蜜一般。”


    四個男人立於湖畔交錯說著話,也望著那充滿生命躍動的湖水。


    至少在他們眼中是如此。


    “思念……”


    重複著最有感觸的字眼,尼尼亞就地蹲下。


    撚起一旁草地上的新芽,芽上的露珠彷佛就是昨夜海娃那琉璃身形的一部分。


    這或許隻是錯覺,但她希望能夠再見到那奇妙的景象一迴,不管用什麽樣的代價。


    “能夠再看到嗎?”


    “當然可以。”


    九星笑著迴應,山水則是接下話頭。


    “不過可得要等待三的倍數年。”


    “為什麽!”


    召喚師嚴厲的質問讓畫匠有些訝異。


    不過山水隨即忘卻不快,走向蹲在地上的女孩輕點著獨角旁的額頭。


    “因為水無月呀。其他的時間待在這裏,隻是浪費。”


    驚覺起太古年曆的曆法編排,召喚士放棄了無謂的等待。


    假如曆法的編排正確,那每兩個水無月之間一定隔著三的倍數年,也就是說這樣的奇景是有著明確的時間點,而不需要空等待。


    有些難過的低頭喪氣,尼尼亞隻能轉換著自己的心情來適應一切。


    不過……


    “喂,你蹲在這邊擋路做什麽。”


    鬆踩上尼尼亞的背輕搖著。


    在抱怨結束後他走向習慣流浪的廚師。


    “星期五,我們早餐要吃什麽?君香說已經沒有材料了,可能得要去摘野菜或是打打野味了。”


    “我是都可以啦。不過?”


    意有所指的廚師探頭望向鬆身後,蹲地的召喚士雙肩莫名顫抖。


    那不像是啜泣,比較像是憤怒爆發的前兆。


    火焰的魔法陣在召喚士身後形成。


    立於空中燃燒著的巨大陣式頗有威脅性,而起身冷笑的尼尼亞依然。


    “殺千刀的混蛋,下到地獄問候你的家人吧!說什麽我也不可能承認看過你的。”


    火焰覆蓋著的飛鳥自魔法陣中竄出,召喚獸菲尼克斯挾帶著無濤的威勢襲向鬆。


    不過這個男人從沒怕過,一拔腰側那柄破爛鐵劍,便迎上正旺著的火鳥。


    另一頭,打鳥似乎放棄教訓三二了,還是說已經好好教訓完畢了?


    這誰也不知道。


    總之他帶著輕鬆愉快的心情步出樹林,走向兒時好友。


    “星期五,我好餓喔。什麽時候才要煮早餐呀?”


    說話間,一群人不忘躲避飛來竄去的鬆與菲尼克斯,任由其肆虐著環境、破壞樹林。


    菜單就在如此悠閑的氣氛中討論著。


    不過對某人而言,肚子餓運動是最令人難受的,同時忍耐也是有極限的。


    一人一鳥間的打打殺殺聲未曾停歇,間中還夾雜著一群高八度的尖聲慘叫,打鳥終於忍無可忍了。


    放出寒到骨子裏的視線,用著相當難得的冷漠語氣威脅吵雜的源頭。


    “吵死人了,笨鳥,給我安靜。否則把你打下來做串燒!”


    汗。


    腳踩在劍刃上,才勉強阻下菲尼克斯的鳥喙,鬆也感到身旁那冰寒入骨的氣息。


    僵直不動的一人一鳥望著站在一起的兩個男人。


    一瞬間,菲尼克斯的身影消失於虛空之中。


    “唔啊~!”


    崩潰的召喚士歇斯底裏的大叫:“我受不了啦!”


    旁邊,畫匠則是很隨性地倚在樹上。


    素描本在他手中又完成了一頁,那是一幅寧靜海與湖岸的碳筆速寫,正巧是打鳥所站的位置。


    “和氣,有羽毛筆嗎?我原本用的壞了。”


    “有。附帶墨水一瓶。”


    “謝啦。”


    接過從和氣行囊中拿出的羽毛筆和黑墨,山水習慣性地拿起羽毛筆尖端搔搔頭、理理頭發,才醮上墨在速寫旁留下一排文字。


    ‘惡劣的男人複活了隻是這一迴好像厲害過了頭’


    幕間:終於要出山了……不!下山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七武士傳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丸9527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丸9527並收藏七武士傳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