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凜冬,又下了場大雪,室外冰天雪地,隻有屋內還留有一點暖意。


    可是家對曲江而言過於壓抑,但凡有機會,她就不願悶在家裏,和私生子共處一室。剛剛放學被接迴家不久,她便拉著牧牧出門,去別墅附近玩雪。


    牧牧搖頭拒絕再次成為她的刀時,曲江正親昵地把一條圍巾環在他頸上。


    她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


    係了一半的圍巾被放下,曲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牧牧,她的笑容一點點冷卻下去。


    “牧牧,你口口聲聲說把我當朋友,結果連這點小事也不願幫我了嗎?”


    然而這一次牧牧沒有再被她的態度刺激到情緒失控,他隻是垂下眸子,漆黑的眼眸中滿蘊哀傷,語氣幾近祈求:“停手吧,江江,不要這樣下去了。”


    曲江抬起手。


    牧牧的視線順著她的動作抬起來,他以為她要抱他,像從前一樣。當矛盾無法調和時,曲江有時會改用更加過腦的肢體語言傳達善意,避免自己下意識惡語傷人。


    曲江沒有擁抱他。


    她狠狠甩了牧牧一巴掌。


    那一刻牧牧臉上凝固的驚詫與茫然,竟然意外的沒有淡化在曲江繁忙充實的人生中,直到今時今日,她還清晰記得。


    分明人站上了高位,浸泡在權力中,看過往就更是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曾經的那些愛啊恨啊,多數都早在時間的魔力下變成了過眼雲煙。


    可曲江仍舊記得她可憐的朋友是如何被她一耳光甩得偏過了頭,呆愣愣抬手觸到自己泛紅的臉,眼中充斥著強烈的錯愕,像是第一次知道她是什麽人。


    在那刹那間,曲江突然就釋然了。


    沒有誰教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狄易水是真正的溫潤如玉、君子如蘭,即便本質上是同樣的道理,她也更傾向於用希望而非威脅激勵曲江,不會通過如此冰冷的視角教導曲江生存。


    可曲江忽然就無師自通了。當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為牧牧創造的美好假象又被她自己親手撕爛時,她突然意識到:沒有必要的,他們都不值得被愛。


    如果一定要塑造一個虛假的自我,那又何必連自己都欺騙,去貪戀那些由假象帶來的、遲早會逝去的情緒價值,而不是去謀取更多切實的東西。


    隻有實實在在把握在手中的,才是真正安全可靠的、屬於她自己的。


    所以,與其壓抑本性維持友誼,不如放手做自己。


    她就是天生壞種——那又如何?


    牧牧呆立許久,終於轉迴頭看她,而後,撲了上來。


    他們在雪地上扭打起來。


    若是有外人看到這一幕,說不定會誤以為曲江犯了癔症,才會一個人張牙舞爪地在雪地裏滾來滾去。


    可那時誰會管外人?那是她第一次打牧牧,也是牧牧第一次打她。善良、柔順、溫和……所有被曲江虛構出來的理想品質被他們盡數踩碎,他們像兩隻不要命的陰濕小獸般互相撕扯,力圖把對方壓在爪下,撕咬粉碎。


    當晚曲江孤身一人迴家。


    早年間社會治安還沒有那麽好,那段時間坊間傳聞她所在的城市有個在逃殺人犯,無規律在傍晚到夜間殺人分屍,警方立案追蹤數日,都沒有抓到嫌疑人。


    別墅區安保水平相對更高,不容易出事。但父親的情婦還是堵住了晚歸並且滾了一身雪、渾身濕乎乎的曲江,以此為由斥責了她一頓,並再次提及了她的母親。


    曲江沒有迴應關於母親沒有教導好她的話題,隻是像模像樣地道歉表示自己不該貪玩。女人對著棉花輸出久了,口幹舌燥,自覺沒勁兒,放她迴了屋。


    那日之後,曲江花了兩天時間,以她能力範圍內的最快速度,通過多種途徑,了解了坊間傳聞中那個殺人犯的作案方式。很巧合的是,對方的其中兩次作案現場都在公共場合,事後見過屍體的目擊者眾多,很多本該被嚴密封鎖的消息還是被追求刺激者泄露了出來。


    那年曲江不滿12周歲。她第一次偷喝了父親珍藏的紅酒。


    別墅區安保很好,但出軌不是包養,情婦還是要去雲天集團上班。


    熟人作案有一點好處在於,受害者的防範意識將大幅度降低。如果貿然出現常識與意料之外的情況,很多人其實在第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所以瘦弱的十一歲小女孩也可能捅死比她高大豐腴的婦人。


    酒精的效果似乎過於強大,曲江仿佛進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幻狀態,情緒與現實之間立起無形的高牆,理智全權把控了她的行為:尋找合適的時機將目標人物誘騙至目標地點,殺害並效仿近日連環兇殺案兇手的手法進行分屍,處理現場與可能留下的證據,若無其事地迴家……


    她冷靜到堪稱冷漠地完成了這一切。


    當晚曲父發現自己的情婦失聯,正要離家聯絡相關人脈尋找時,突然注意到了曲江。


    曲父從來不是盞省油的燈,他在某些方麵的才能強大到讓人毛骨悚然,或者說曲江某些獨特的天賦本就遺傳自他。總之,他對人的情緒狀態感知異常敏銳,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曲江的異常:


    她在焦慮與恐懼些什麽。


    男人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他的女兒,用話術再三逼問。


    曲江支支吾吾,起初還辯駁說自己什麽都沒有做,但來自曲父的壓力越來越大,她終於還是被嚇哭了,嗚咽著招認:


    “對不起,我不該偷偷喝您的酒,我隻是、我隻是覺得那些酒瓶很漂亮很好奇……對不起爸爸……”


    看吧,她就是一個不懂事的、還會偷父親的酒喝的小女孩,連偷一口酒都戰戰兢兢,她還能跟兇殺案扯上什麽關係呢?


    大概也是想到了這點,又有更要緊的情況擺在麵前,曲父隻冷淡說了一句下不為例,很快將她拋諸腦後。


    曲江自然露出一副小孩子應當有的偷吃被發現、卻沒有受到責罵的懵懂的劫後餘生表情。


    那件事發展到後來,情婦慘烈的屍體被發現,最大的嫌疑犯還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家中氛圍更加沉悶,私生子整日大哭,曲江本就暗地裏擔驚受怕,對此更是煩不勝煩。


    可是沒有人再會柔聲細語地安慰她,雪地那日後,牧牧已經徹底消失了。


    後來犯罪嫌疑人終於被逮捕歸案,是個精神有問題的反社會人格精神病人。其實那段時間分屍案過於頻繁,明顯是有仿照作案,並且不止一例,但那個嫌疑人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認下了所有案子。


    從父親那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曲江腦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才終於鬆懈下來。


    當晚,操刀分屍的精神刺激姍姍來遲,她偷偷摸摸在自己房間的獨衛裏大吐一場。


    那其實是這麽多年來,曲江做過的最不嚴謹最驚險的賭博。但凡不是當初的她好運,被捕的嫌疑人是反社會精神病,思維不能以常人的邏輯揣度,認下所有案子,在陰差陽錯中圓上了她的行為,而警方又迫於治安輿論壓力,沒有進一步深查……這其中少了任何一環,她就會萬劫不複。


    或者說,曲父或許在事後多年也隱約意識到曲江做了什麽,可當年的曲江未滿十二周歲,而他是曲江的監護人。他對情婦的感情也沒有那麽深。


    但與此同時,這份不完美的經曆也令曲江的人生走過拐角,從獨善其身的自保與容忍,步入了另一種生存模式的世界。


    曲江再也沒有見過牧牧,但她也不是那麽需要一個幻想朋友了。


    她長大了。


    失去了母親指使的私生子在她麵前不值一提,財富和身份可以為她帶來許許多多新的朋友。


    不過曲江倒沒有立刻將牧牧拋諸腦後,她保留了牧牧在她精神上留下的部分痕跡。


    如牧牧所願,她不再將更多人報複性地寫入《圍牧》,因為她終於動筆寫完了這個故事。


    故事的最後,男主殺了欺負女主的公司前輩,殺了針對女主的高管,又殺了女主。


    曲江慣會顛倒是非,歪曲黑白。


    被扭曲的現實讓她感到一種扭曲的快感。


    ……


    時隔多年,再度拿出那個被封塵的故事,曲江又往其中增添了一些內容,譬如老前輩和女主的關係、男主通過吸煙控製情緒的習慣、男女主相處的細節……讓童年妄想有始有終的同時,她徹底掩蓋了故事與現實的關聯。


    進行必要的溝通交接時,負責將改版後的《圍牧》改編為劇本的編劇問曲江:這是恐怖片,處處被針對欺負的小白花類型女主是否與片型有些不匹配?


    曲江聞言,卻笑了:


    “這個角色不要演繹成純粹的小白花。”


    “她和男主,都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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