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除了月光便隻有湖對岸的微弱光芒,俞修看的並不真切,隻知她頰上變了顏色。


    但,能猜到幾分。


    九疑捧著書離湖邊更近了些,借著湖麵折射的月光翻開一頁看了起來,笑容益發明媚。


    很快,又翻開第二頁,第三頁,她幾乎快壓製不住胸膛的劇烈跳動,頰上也燙燙的。


    她合上詩集,行至方才站立之處,卻不敢揚起頭去看俞修,隻略顯生硬地行了個謝禮。


    “這詩集定費了先生不少功夫,是我給先生添麻煩了。”


    俞修如方才那般垂首抵著鼻端輕笑了兩聲,笑聲輕柔又含蓄。


    “並不麻煩,溫故而知新,於我反倒有益。”


    見九疑兩隻手攏在袖中一鼓一鼓的仍垂首不言,他清了清喉,又道:“隻知妹妹姓桑......”


    九疑方才平複的麵龐登時又燙了起來,不是說俞家十二郎最是知理明事麽,怎地這般無禮問起女兒家的閨名來呢。


    腦中還思忖著怎麽答,耳邊卻響起自己的聲音。


    “九疑。”


    這話一出口,她隻覺頰上更燙,隻恨不能立刻帶著雲霞離開,可那腳,卻如紮了根般挪不動分毫。


    “天寒日暮倚修竹,初見仙人萼綠華。”


    吟完這兩句,俞修由衷歎道:“這名,很好。”


    九疑聞言,不由自主抬眸望去,正好迎上俞修波光粼粼的目光,細細看去,那眸中還有一彎自湖麵倒映的月。


    不過一息,九疑便再次垂下眸。


    這名字是爹爹為她取的,爹爹說,有一迴陪娘省親時,恰好趕上一位貴人家中宴客,便是在那,娘第一次見到綠萼梅,也是最後一次。


    歸家時便診出娘有了身孕,一朝分娩,她便降生於世,爹爹也在她出生那日為她取了名。


    俞修見九疑隻垂眸不語,忽覺自己今日實在輕佻,於是話鋒一轉,道:“近日可讀了什麽書,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為九疑妹妹解惑。”


    說到這,九疑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瞬間便沒了蹤影,隻努力想著今日看的那篇遊記。


    “可惜我沒將那書帶來,好些情節記不大清,就記得是裏頭寫了關於小溪周圍的怪石、佳木、異竹這些景色,寫得很好,可我就是覺得......有點無趣。”


    見俞修仍麵不改色,九疑又補充了句:“興許是我沒看懂。”


    她一雙眸子亮若星辰,眼神靈動如同一抹清風,散了去,又飄至心間,融入血肉。


    “若換個角度去看,便會豁然開朗,就如你方才說這這篇遊記,表麵在寫城邊一條不為人所知的小溪,實則表明了記錄之人當下的心境,他便如同那小溪一般,不為人知。”


    俞修見九疑聽的認真,一雙晶亮的眸子就這樣直盯著他,在察覺他的視線落在她眼睛上時,她慌忙移開,隻瞧見微垂的眼睫一個勁兒在閃。


    瞧見這一幕,唇角不自覺便揚了揚,很快又道:“其......”


    “前......”


    哪知二人同時開口,在沉寂了幾息之後,仍是俞修先開口:“我的書房還有好些適合妹妹的書,明晚還是這個時辰吧。”


    九疑本以為今晚還了書便不會再有旁的交集,沒想到他竟還要給她書看,可這樣,真的合適麽......


    隻是取書而已,她這樣想著。


    “恐會誤了先生的課業。”


    “不會,每日這個點我正從母親院兒出來,總是要路過的,不會耽誤。”


    未等九疑答,又道:“妹妹可如十三弟那般喚我十二哥,到底是沾著親。”


    聽她一口一個先生地喚著,總覺太過拘謹。


    九疑驚愕地抬眸,他可是昆山今歲院試的案首呀,竟這般平易近人。


    忽地,她憶起今日整個俞府都在賀他中了案首一事,他離席這麽久,旁人該等著急了。


    “好,那我就先迴去啦,多謝十二哥的這本詩集,我會好好看的。”


    說著還將手中的詩集抬了抬,順著來時路離開了。


    因著雲霞手中燈籠已熄滅,她還差點崴了腳,好在身子穩定性還不錯,這才沒傷著。


    直到借著月色穿過鐵門,二人才站定拿出火折子讓這紫竹燈籠再次亮起來。


    雲霞卻一直偷著樂,沒忍住將頭探出鐵門朝著湖邊那棵花開正盛的木棉花樹下望去。


    那裏的人已沒了蹤影,隻餘偶爾飄落的花瓣,隨著微風肆意飛舞著,緩緩落入湖中。


    俞修見九疑離開便沿著小徑往外院去了,不過幾步青楓便提著燈籠跟了上來。


    “四爺那邊都等著急了。”


    “沒事,辰陽會處理好。”


    辰陽是俞府的家生子,自小便跟在俞修身邊,隻是年歲大了,不好帶他進內院。


    此刻的俞修神情淡然,對於中途離席一事並不十分在意,隻在思忖著明日給九疑帶什麽書。


    九疑已在房中捧著那本詩集看了起來,每一句都有詳解,讀起來的確輕鬆許多,背起來也更容易。


    俞十二郎真是個好人。


    在將詩集讀到一半時,院兒裏有了動靜,應是姨母與表哥他們迴來了。


    好像姨父也迴來了。


    也是,今日是俞府的大日子,俞家眾人不可能不在。


    雲霞又開始扒著窗縫看,直到五夫人等人進了正房才將窗闔攏。


    五房一家三口進門後隻留了劉媽媽和蕊香侍奉在側。


    隻見五爺坐在上首微垂著頭單手扶額,搭在膝頭的另一隻手泛著不正常的紅色,連手背的青筋也隱有凸起。


    “你不是在日日苦讀嗎?不是說有把握?”


    俞十三登時便跪了下來,不敢言語。


    五夫人一邊輕輕地搖頭,一邊拿起桌上的茶杯緩緩遞給五爺。


    她的眼神裏同樣透著無奈和失望,從昨日放榜到方才離席,她的頭沒有一刻能抬起來。


    “夫君消消氣,健兒還小,下迴定能考中。”


    哪知五爺直接將茶杯重重一揮,與俞十三的衣衫僅差了不到一寸,隨著“啪”的一聲響,到底濺濕了俞十三的衣衫。


    “十二郎那小子就比他大了不到半歲,怎麽人家就能考中頭名?”


    五夫人隻能訥訥不語,她聽蕊香說了,五爺早早便在外頭吹噓他有個出息的兒子,小小年紀便能考上秀才。


    如今話已出口,兒子卻落榜了。


    思及此,便給蕊香使了個眼色。


    蕊香服侍五爺日久,自然清楚如何討這位爺歡心,三兩句便將人哄去了她屋裏 。


    劉媽媽見二人離開,笑著上前將俞十三扶了起來。


    “公子別在意,五爺這是望子成龍心切,說到底是父親對兒子的期盼。”


    將俞十三扶到左側坐下,又道:“公子既然有詩書之才,將來總會有一番作為的,切莫太過自責。”


    五夫人此刻胸口憋悶的一句話也不想說,這兩日她看夠了冷臉。


    好半晌才陰著臉道:“這些日子你就在書房好好讀書,別在你父親跟前惹他生氣。”


    說到這,麵上更是帶著不耐和壓抑,又道:“別忘了你答應過什麽。”


    俞十三怔了片刻,很快憶起母親說的是九疑的事,母親說過,他什麽時候過了院試,就什麽時候將九疑妹妹給他。


    院試隔年一考,不過兩載而已,九疑正好及笄。


    “母親放心,兒下迴定能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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