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食品廠。


    張紅走進廠子時,在門口跟門衛打了招唿,門衛看到是她,很驚訝:“我說張紅啊,怎麽迴來了?是不是沒混好讓人家退貨了?”


    “閉上你的臭嘴!人家迴來拿東西的!”張紅沒有繼續理睬門衛,徑直朝宿舍走去。大老馬正準備上班,看到張紅的身影就忙走過來打聽金凱枝的情況,張紅簡單說了一下建廠經過,大老馬聽了直後悔,但也怨不了金凱枝,特別是她聽說張紅這次迴來還要往廠裏投錢,心理就平衡了:別說自己沒那麽多錢,就是有,誰敢保證一定穩賺不賠?打工人就得認命,光想賺大錢,那是容易的嗎?大老馬又閑聊幾句就借口快遲到了,匆匆而去。張紅看著她的背影,歎一口氣,迴宿舍收拾東西去了。


    西昏縣開發區。


    一條寬闊整潔的大街在小雨中靜悄悄的伸向遠處,盛德西昏分廠的牌子早已經掛出來了,門口不知貼了多長時間的招工啟事大約被雨濕透了,一個角開了膠,不過還可以看到注意事項,說通過麵試的應聘者還要提交縣醫院的體檢報告等等。保安挺精神的坐在伸縮門旁的保安室裏看著大門,另一個在保安室裏間的小屋裏休息,他們兩人既輪流又合作,因為是裝修階段,所以並不忙,除了裝修工人進出,幾乎連人影都看不到。


    金凱枝剛剛去看了裝修進度,食品加工流水線也同步安裝調試,要力爭一個月內完工開機。


    衛蘭也過來了,金凱枝的意思是讓她先熟悉工作環境,有些能辦的事盡量交給衛蘭,鍛煉她的能力,等工人進廠後先幹個組長試試。衛蘭還真能秉公處事,昨天有兩個她娘家村上的來麵試就被她拒之門外,金凱枝聽她解釋一個身體患病,一個偷奸耍滑,所以都不能要。金凱枝很滿意,覺得自己用人眼光還是挺準的。


    金凱枝剛剛踏進辦公室,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楚衝的,就接了。


    “想好了?來不來?”


    “先別問我來不來,我就問你接不接?”


    金凱枝說:“當然接了!”


    “那就趕緊過來,我已經快到西昏火車站了……聽……(前方到站西昏縣站,有下車的請做好準備)”


    金凱枝一時沒有緩過勁來,她就是那麽隨口一問,沒想到楚衝還真來了,她趕緊叫衛蘭收拾出一間屋子,而自己則出了門直奔火車站。


    西昏火車站。


    楚衝隨著人流出了站,其他人要麽被人接走,要麽直接去了附近的旅店住下來。楚衝呆呆的望著蒙蒙細雨,往事唿啦一下子湧上心頭,他仿佛又迴到了剛剛參加工作時的情景,那時他還是一名司機……


    幾年前的一個雨天。


    楚衝起床的時候看了看窗外,天還沒亮,要在以前他是絕對要睡到天光大亮的,可是現在不行,因為工作要求他必須早起。


    他剛被聘到公交公司才兩天,昨天跟著老司機熟悉了一下線路情況,今天就獨立駕駛1路車出發了。早班車發車是6:00整,駕駛員必須在5:30之前到車場做發車準備,因為是新手,所以楚衝早早起來往車場趕,他想多做一遍發車檢查工作,務必做到萬無一失才行,即使這樣也不敢放鬆,心就一個勁兒的砰砰直跳。


    他騎車到車場時一看表五點十分,到車棚底下支好車,然後打卡簽到。打卡簽到是開始新一天工作的必選儀式,司機站到刷卡機前讓攝像頭對著自己的臉掃描,同時手中的報到卡“滴”的一聲刷過識別口,卡證一致算是通過了,計算工時也就從此開始了。


    楚衝打卡時碰到了老呂,老呂是8路車司機,在這家公交公司幹了五年多,算是一名老司機了。他和老呂互相打了招唿,他問:“老哥吃飯了嗎?”“沒呢!”老呂挺詫異的說,“哎,你來這裏應聘時,公司領導沒跟你說吃飯的事嗎?”楚衝不好意思的說:“你瞧我,都給忘了……”老呂說:“我們公交司機吃飯哪有準點?一般都是在站場排班時吃一點,有時候也在半路瞅空買一點……”“真是謝謝您了!”楚衝感到老呂實在是熱心腸的人,不由得對他增添了許多好感,說實話車隊裏也有幾個傲視群雄的家夥,平時鼻孔朝天任誰也不看,隻有領導來了才點頭哈腰的春風滿麵,這些人對待乘客更是趾高氣揚的,動不動就惱羞成怒。


    老呂的車就挨著楚衝的車,兩個人分別上了自己的車,車內巡視一遍,看看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一般來說都是下晚班時把車廂打掃一遍,如果發車前再打掃就不能用水,那樣會被乘客踩踏得一塌糊塗。巡視完就發動車子,檢查一下各種線路信號是否正常,因為是綠色能源車,所以站場有專門人員充電,還要看刷卡機是否正常工作,車載通訊設備是否暢通,等車內檢查無誤後還得跑到輪胎處看看,一切正常了就要發車。楚衝的1路車和老呂的車有三個站點是重合的,之後才分開行駛。


    發車了。楚衝和老呂一前一後開車駛出了車站,第一個站點他接到了一個老年乘客,老呂繼續空車前行,第二個站點沒人,他根據規定放緩車速,再提速通過,第三個站點三個站點很快過去了,兩輛車也就各奔東西了。


    他從後視鏡看到那個乘客一上車就開始打盹,老司機曾經跟他說過,這種情況的乘客要麽是直到終點中途不下車,要麽是上車前沒休息好,就隨口問了一下,是終點下車的乘客,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天他在緊張中順利度過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收車迴站後長長舒了一口氣。打掃衛生檢查車況,一番折騰下來就是晚上八點了。楚衝知道自己這還算早的,像那些開九點末班車的,迴家怎麽也得半夜了。


    老呂卻遇到事了,這是第二天路晨到單位才聽說的。老呂遇到什麽事了呢?說起來挺讓人氣憤的,老呂讓乘客訛上了。


    站場領導在早班車發車前召集所有當班的司機開了一個短會,簡單說了說老呂的事,有個乘客帶了孩子上車,這沒什麽,帶孩子上車的多了去了,問題是這個孩子好動,問題是這個乘客對孩子放任自流。看吧,孩子一上車就在車廂裏跑來跑去,老呂嚴肅的提醒乘客看好孩子,結果乘客老大不高興說他狗拿耗子……老呂憋了一肚子氣就沒吭聲,結果你猜怎麽著?一個急刹車,那奔跑的孩子就摔倒了,磕得頭破血流。這一迴家長不願意了,說乘客乘車摔傷了就得司機給看病。老呂和他理論,乘客惱羞成怒就投訴了,公交公司一調查才知道事出有因,在其他乘客的證明下這個家長才理屈詞窮。盡管如此,單位還是做出了處罰決定,說他對待乘客耐心不夠,予以停班三天。


    老呂就是冤!散會後司機們一邊各就各位,一邊替老呂叫屈。楚衝頭嗡嗡的,盡管攤上事的不是自己,真不知道自己碰上了會處理成啥樣,有時真想撂了鑰匙不幹了,想想柴米油鹽就隻好忍了。


    他再次仔細檢查了車況,直到確認沒有問題,這才發動車輛出了車站。大約三站後,車上來了一位老年人,楚衝掃視一眼,是個經常坐車的。老人顫顫巍巍拿出乘車卡掃了,然後往裏走。此時車內沒有幾個人,他就在黃色的座椅上坐下來。


    “大爺,上哪?”他問。有些老人上車容易睡覺,坐過站是常有的事,所以他多問了一句。


    “車上哪我上哪!”老人沒好氣的說。


    他心裏感到憋悶,心說我又沒咋著你,幹嘛衝我來啊?要在以前非得揪住老頭衣領好好理論一下,可現在是公交司機,不能蠻幹啊!


    “大爺,我是怕您坐過站了!”他又解釋了一遍。


    “我還沒老糊塗!”


    他隻好作罷,提醒老人坐穩,然後繼續開車。


    車到終點了,老人依然沒有下車的意思,楚衝隻好耐著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問,老人反而不高興了:“你懷疑我老年癡呆?再囉嗦我投訴你!”說著掏出乘車卡準備打卡,楚衝趕緊攔住了:“先別打卡!您要往迴坐,得上前邊那一班,我這候車得等上好一會兒呢!”


    “不早說!”老人氣哼哼下了車,“這服務態度不行,等著投訴吧!”


    老人走了,他氣得真想撂挑子不幹,依著自己的性子,早把老人捶扁了,可是又一想不行啊,服務人員注定要承受各種打擊。


    可是楚衝萬沒想到,那老人又返迴來躺到了他的車前,非說他撞了自己,不拿錢出來就沒完……


    楚衝終於爆發了,任憑雨水淋濕自己的臉龐,他大吼道:“你爺爺我不幹了,不是想要錢嗎?有種你別走,看我敢不敢軋死你!”


    楚衝堅決從公交公司辭職了,也宣告他的雄心壯誌在那一刻崩塌了。可是無職無業輕鬆了一段時間以後,他就多少有些為當初的衝動後悔了,至少每天忙碌時是充實的,不像現在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他看過一篇短文說,安逸狀態的沙丁魚比忙於逃生的更快死亡,他目前就是一隻閑散安逸的沙丁魚。


    再也不能這樣空虛下去,於是他來到了南方,這片最早改革開放的地方,他要重新活出全新精彩的自己。經過一番自我推銷,他成功進入到貢井酒廠。


    在那次企業基層領導培訓學習認識金凱枝後,他立刻被她勤奮的表現吸引了,此時的他對她還說不出是什麽感覺,隻是覺得在一起很舒服,沒事和金凱枝聊幾句一天都很開心。這次接到金凱枝發出的創業邀請,他當然心花怒放,他想給她一個驚喜,所以沒有馬上答應。放下電話當即辦理了辭職手續,隨身攜帶的東西也不多,正好可以輕裝出發……


    金凱枝出現在楚衝麵前的時候,看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就問:“就你一個人啊?”


    “不夠嗎?”


    “哪夠!”


    “想的美,世界也不是為你一個人開的!”


    “我是說可以把女朋友一起帶來……”


    “她已經扔下我先來了!”


    “我怎麽沒見?”


    “好啊!你要是把她弄丟了,就得賠一個給我!”


    “賠你個大頭鬼!”


    ……


    楚衝和金凱枝的見麵總像鬥嘴,其實這些看似不正經的話正在迅速拉近彼此距離。


    在去西昏食品廠的路上,金凱枝把廠子現在的情況介紹了一下,並詢問楚衝的想法。楚衝說:“老板指哪打哪!”金凱枝用手一指楚衝,楚衝懵了:“你讓我自殘?”“你剛說我指哪你打哪,怎麽不敢下手了?”金凱枝爽朗的笑聲響起。楚衝心裏合計了一下,一咬牙伸出手:“說吧,打哪?”金凱枝恢複嚴肅的表情:“你想哪去了?我是說讓你扛起新廠的半邊天,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楚衝恍然大悟用手往上一揚:“是!絕對完成任務!”說完齜牙咧嘴起來,原來他的手指碰到了出租車內壁上。


    大癟咕自從衛蘭進城當了工人以後,一個人過得那是相當狼狽,孩子在家還好一點,如果家裏就一個人的時候,他是能省一頓是一頓,在莊稼地換季時,有的人家怕大癟咕跑迴家吃飯耽誤事,幹脆管飯倒也省了大癟咕做飯的麻煩。


    可是最近大癟咕有些窩心,給過冬小麥噴藥除草時,時間早了點,讓一直引以為自豪的麥苗有些幹枯的跡象,被別人嘲笑了好長時間,但好在及時采取補救措施,總算恢複了生機。經此一事,他再也不敢馬馬虎虎了。在和衛蘭通話時,他沒有說這事,畢竟危機過去,再說就是自找埋怨犯不上。


    霍老六更顯得蒼老了,出院以後也基本結束了獨居的生活,霍海關把他接了過去,住在縣城裏裝修好的新房裏看家,這樣一來幾乎斷絕了與集上那幫老頭子磨牙鬥嘴的日子。忍受不了就電話閑聊打發時間。


    就在霍老六百無聊賴的時候,他忽然接到了一個神秘電話:老大沒有死!


    霍老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年頭敲詐勒索的事不少,而且老大的後事早已經辦完,就連戶口都注銷了,難不成詐屍?也不對啊,屍體被車輛碾碎還詐個屁屍!


    那個打電話的神秘人提醒他不能對任何人說!霍老六想反正也沒事,就當聽個鬼故事,於是按對方要求作出允諾,神秘人才講了事情的經過:


    那一年,老大和菜四去鄰村喝酒其實是個幌子,他們都是販毒集團成員,那一迴是去交易,結果鬧了糾紛,對方威脅要報警,於是他和菜四往外跑,就在剛進西昏集的時候,被對方追上,菜四一不留神被對方紮到腰上,當場就不行了,對方大概也沒想到會死人,就愣住了。老大恐懼過後也就不害怕了,趁著對方發呆的時候,一磚頭把對方拍暈。


    看到躺下的兩個人,老大冷靜下來,正要上前查看菜四還有沒有救,忽然看見遠處有車燈出現,隨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近,老大連忙閃身躲到暗處盯著。


    等到很近了,隱約可以看到是大貨車,車燈從地上兩人身上閃過,老大以為司機會停車查看,誰知那輛車停都沒停,直接唰地過去,重新駛入漫漫黑夜。


    老大又聽了一會兒,確定車子走遠了才二次來到兩人身邊,接著微光看到車輪從菜四臉上碾過去,徹底死透了。老大暗暗叫苦,怎麽辦?通知菜四老婆嗎?自己脫不了幹係,還有被自己拍暈的人,他家人也不會善罷甘休啊!老大又查看這個人,還行,車輪是從腿上軋過去的,如果救活也是殘疾人了……可是查出販毒的話說到底也是個死,如今隻有金蟬脫殼了!想到這老大就把鄰村人的衣服扒光,連內褲都沒留,再把自己的衣裳給對方換上……做好這一切之後,一咬牙把他擺到路中間一處低窪的地方,菜四原地沒動,然後連夜跑了……


    結局當然就是霍老六他們天亮時候看到的場景:兩具麵目全非的肉泥……


    老大費了好大勁才找到販毒上線,把情況一說,對方也嚇一跳,畢竟出了人命案,牽連到自己身上也不好說,老大就說反正也沒地方去了,估計再過兩天一銷戶自己徹底就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不怕臨死拉個墊背的!那上線就更害怕了,惹不起瘟神送走總可以吧?於是自己搭上錢通過偷渡讓他去了東南亞……


    神秘人接著說,他現在是活一天算一天,因為沒有合法身份,所以為了逃脫打擊,隻能像老鼠一樣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霍老六能身體健康活著就好!他讓霍老六到他家,找到他和媳婦的合影,就在堂屋東牆上,後麵的東西就讓霍老六做主,媳婦不改嫁的話就給她一多半……


    霍老六聽到這裏忽然心中一動,連家裏東西位置都知道,神秘人到底是誰?霍老六問:“你到底是誰?你一定知道老大的情況,就讓他好自為之吧!”


    對方掛了電話。霍老六再打迴去,結果係統告訴他是空號。


    霍老六讓霍海關帶自己去老大媳婦那裏,果然見到東牆上的結婚照,他讓老大媳婦把照片取下來,霍老六一看後麵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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