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這道美景如畫的山崗,到了溪邊,武鬆在村裏酒館坐下。對著櫃台裏麵叫道:“店家,上兩碗酒,割兩斤肉來吃。”

    店主人在裏麵賠笑應答道:“師父,實在是對不住,小店裏白酒倒還是有些,肉卻沒有多賣的了。”武鬆應道:“隻要有酒,先上幾碗來!”店主去倒了兩碗酒,又上了一碟熟菜,武鬆走得有些餓了,三兩下吃了個幹淨。

    武鬆也不多想,隻顧吃,似乎忘了殺了飛天蜈蚣後,在那兒已經吃了不少酒,過山崗時已經有五分酒意,隻是自己沒有發現。現在吃了這幾碗酒,又被凜冽的北風一吹,酒勁兒一下酒湧了上來。

    趁著這股酒勁兒,武鬆在外麵大聲叫道:“店家,你就算真沒東西賣了,把你自家吃的肉也割點兒我吃,完了一起給你銀子。”店主笑了:“沒見過你這樣的行者,酒肉都要,師父,我看你還是算了罷。”武鬆說:“我付你銀子的,又不是白吃,怎不願賣我呢?”店家說:“我早就跟你打過招唿,說這裏沒有肉賣的啊。”

    正在說話的當口,門簾卷處,閃進一條大漢,後麵幾個漢子簇擁著他。店家馬上迎了過去,笑容可掬地對當頭的漢子說:“二郎請裏麵坐。”那漢子接口道:“我吩咐你的東西,你都安排好了嗎?”店家迴答:“肥雞已經煮好,隻等您來啦。”漢子又說:“我放的那甕好酒在哪裏?”店家指著櫃台後麵的角落說道:“您放心,好好地放在此處!”

    被這夥人吸引了目光,武鬆便抬眼去瞄這幾人。那當頭的漢子引了幾個人,來到武鬆對麵靠窗的席上坐下。店家急忙捧出一樽青花瓷酒甕來,開了泥蓋,倒出幾碗來。

    武鬆偷眼一看,發現是上好的陳酒,北風襲來,酒香陣陣而至。武鬆聞了這香味,喉嚨頓時發癢,恨不得搶過來喝。更要命的是,店家又去廚房,托了一隻大木盤出來,裏麵一對熟雞,還有兩大盤瘦肉,擺在幾個漢子麵前,又放了菜蔬,幾人便吃了起來。

    武鬆盯著自己麵前,桌上隻有一碟小菜,酒也不好,那心頭怒氣當時就起來了,當時便一拳砸在桌子上,把眾人嚇了一跳,叫道:“店家,你過來,這這家夥怎麽能這樣欺負客人!”

    店家見他發怒,馬上跑過來低聲賠話:“師父,你如果要酒,我這就給你添上。”哪知武鬆卻是怒目圓睜,喝斥道:“你這個家夥真是不講道理!我和他們一樣用白花花的銀子,你怎麽就不把這好就好肉賣給我吃?你是不是欺負我?”店家小聲賠話說:“客官,這好酒好肉都是二郎自己帶的,隻不過在我這兒加工,借地方吃酒。”

    武鬆聽了,心中大概覺得對方也有些道理,但臉上總是掛不住馬上道歉,於是叫一聲:“娘的!你放屁!”

    店主迴頭便走,還輕聲咕噥了一句:“沒見過這麽蠻橫的出家人!”不巧剛好被武鬆聽到,這下給了他發飆的理由:“老子就蠻橫了,你還想怎麽樣?”那店主人接口道:“我還能怎麽樣呢?不過我從沒聽過出家人自稱老子的。”

    武鬆這人是個太歲的脾氣,像個隨時會爆炸的火藥包,哪是隨便能惹的呢?當時聽了店家的話,這武鬆當時就跳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把他扇了個仰八叉,倒在臉上,半邊臉很快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腫了。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卻惹怒了對席的漢子,領頭那個當時也跳起來,指著武鬆就罵:“你這個鬼頭陀,隨便就動手打人,是狗屁的出家人啦!”武鬆斜眼瞄了他一眼,還口道:“我打我的,關你屁事!”那漢子怒火衝天:“我好心勸你,你怎麽這樣說話?”

    武鬆當時走近一步:“你這王八蛋說誰呢!”那大漢怒極反笑:“你這鳥頭陀,想要打架?簡直是太歲頭上動土!”武鬆說:“你以為我不敢打你?!”

    說話間,武鬆急竄過去,到了門邊。這當口,那大漢已經閃道門外開闊處去了,擺好了架勢隻等武鬆前來。

    這武鬆上前,那大漢一拳打過來,武鬆接住拳頭,一個順手牽羊,然後一閃身,將那漢子放翻在地,摔了個狗啃泥。那漢子的幾個同夥看了,手腳打顫,不敢上來幫忙。武鬆心中有氣,把那漢子按在地上,一頓拳頭雨點般落下來,打得他喊爹叫娘,然後往門外溪水裏一丟,撲嗵一聲,似泥牛入水。

    那幾個同伴一看,忙不迭都跳下水,七手八腳把那漢子從溪水中撈起來,然後攙扶著往南邊去了。店家吃了一巴掌,又看見這陣打鬥,嚇得躲到屋裏去了。一夥人人仰馬翻,武鬆在一側如旁觀者一樣看熱鬧,見他們都躲了,武鬆賤賤地看著桌子上的好酒好肉想:“好,你們都跑了,這些好東西就歸老子我享用了。”

    武鬆於是左手往口中灌酒,右手撕下雞肉來吃,不一陣,酒肉已經被他吃得所剩不多了。倒是那酒,不是一般好酒,武鬆舍不得浪費,直往喉嚨裏倒去,吃了半天,桌上杯盤狼藉,酒菜所剩無多。

    武鬆這才心滿意足,打著嗝兒,將包袱搭在肩上,出了店門,順著嘩嘩流淌的溪水,望下遊便走。北風凜冽,武鬆的氈笠、披風都被吹了起來,不免腳步不穩,踉踉蹌蹌往前奔去。在離酒店四五裏路的地方,有幾間土牆茅草屋,走近時,一隻大黃狗突然衝了出來,奔到武鬆麵前,露出兩排尖利的白牙,窮兇極惡地開始狂吠。

    此時武鬆正好喝醉了,看這黃狗時,突然想起了當初在武家村橫行,鬧得雞飛馬跳豬上屋的那隻黃色大瘋狗。一刹那精神恍惚,渺渺中似乎是那隻黃色大瘋狗來到眼前,多少陳年歲月,多少前塵往事,突然湧上了武鬆心頭。

    手上按著刀柄,武鬆繞過屋前大樹,便來伸手去抓那狗。黃狗往往怪叫,繞溪逃竄。武鬆被自己所突然感受到的幻覺嚇了一跳,再想一想,那大黃狗已經死去好多年了,心頭和後背不由得都涼颼颼地。這讓他不由得怒上心頭,嗖地抽出戒刀,奔那大黃狗猛砍過去。

    不料那黃狗唿地一閃,武鬆一刀砍空,用力過猛,加上醉酒,腳下虛浮,於是一頭栽進了寒冷的水溝裏。那黃狗跑了幾步,又站定了,汪汪地大聲叫喚。

    溪水不算很深,但天氣太過寒冷,武鬆冷得受不住,爬起來時,衣衫全部濕透,全身上下直流水。迴頭一看,卻發現戒刀還掉在溪水裏,在初月照耀下,亮閃閃地晃眼睛。武鬆舍不得這口寶刀,再跳下水去撿,不料一個站不穩,卻再次仆倒在冰水裏,滾了個稀裏嘩啦。

    這時,岸上路邊突然趕過來一幫男子,為首一個大漢,頭頂一個氈笠兒,穿戴頗為貴氣,手中提著一條哨棒。在他背後,跟著十幾個穿著差不多的莊丁,個個如臨大敵的模樣。

    眾人聽見犬吠,都停了下來,莊丁中有人指著溪水裏的武鬆說:“就是這個賊頭陀,他打了少爺。”正在說話時,剛才那個被打的漢子已經換了衣服,領了一幫子人,手上都拖著槍棒,一個個呀呀怪叫,來尋武鬆報複。

    被打的漢子走過來,對前一撥到達的為首大漢說:“大哥,就是這個賊頭陀打了我。”為首大漢說:“好,先把這廝捉迴去,再細細拷打。”

    說罷一聲令下,兩撥莊客一起動手,把個醉醺醺的武鬆從冷水裏提起來,拿繩子綁了。眾人扯著武鬆,跟著兩個大漢,轉過山坡,迎麵立著一所莊園,高牆粉壁,青鬆翠竹圍繞牆院。

    眾人把武鬆推進莊園,脫了個精光,將包裹和隨身所帶之物全部奪了。不一陣,赤條條的武鬆被綁在刺槐樹上,那莊丁吆喝悠悠地喊道:“拿些藤條來,好好整治那廝!”

    另一個莊丁拿根藤條,過來對著武鬆臀股就是一藤條,尖利的疼痛感倏然鑽進心底,武鬆差點兒忍不住叫出聲來。不過,他終於忍住了。幾藤條下去,武鬆感到著實難以忍受,這時從莊裏走出一個人來,問道:“你們在打誰?”

    被打的漢子和兄長都站起來對來人行禮,然後將武鬆打人等細節詳述一遍,然後說:“看來這賊頭陀不是個出家人,剛才發現他臉上還有金印,肯定是個在逃的囚犯,今天一定要問出他的來曆,然後解送官司!”旁邊那個被打的漢子恨恨地說道:“不用問他了,把他打死算了,澆上油燒死他,老子心頭才解恨。”說著拿起藤條,又來打武鬆。

    莊上出來的人說:“賢弟,先不忙打,你讓我看看這是誰?”

    這人過來,抬手把武鬆的頭發揪起來,定睛一看,突然驚叫道:“這個不是我兄弟武二郎嘛!”武鬆這時睜開眼睛,看著那人,也吃驚地說:“這不是我宋江哥哥!”

    來人正是宋江。

    宋江對旁邊莊丁喊道:“快解下來,這是我的兄弟,是打虎英雄武二郎啊。”被打的漢子和長兄麵麵相覷,問道:“他真是哥哥的兄弟?真是景陽岡上打虎的武二郎?”宋江連連點頭說:“正是!正是!”武鬆也對宋江點頭問候。

    那邊兩兄弟這時慌忙解下武鬆來,找來幾件幹淨整潔衣服給他穿,然後扶進堂屋裏來。武鬆正要下拜,宋江扶住武鬆,說:“兄弟你還沒醒酒,先坐一坐再說話。”武鬆和宋江兄弟相見,心中欣喜,喝了點老陳醋,不久醒了七分,兩人相談甚歡。武鬆問:“我以為哥哥還在柴大官人莊上,不想卻在這裏和兄長相會,莫不是在做夢麽?”

    宋江說:“自從和兄弟你在柴進處分別,我住了不到半年,掛念家中老父,於是先讓兄弟宋清迴家,卻被官司問出我在柴大官人處,便差人到莊上拿我。於是我奔來此間,這裏是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兄弟你打的那人,便是孔太公的小兒子,他性急如火,被人喚作獨火星孔亮。他的兄弟叫做毛頭星孔明。他們兩個喜好槍棒,我偶爾點撥他們,他們叫我師父,我在這兒住了已有半年。”

    武鬆問:“兄長現今有何打算?”

    宋江說:“現在,我正要上清風寨去,就在這兩日動身。我在柴進莊上時,聽說兄弟你在景陽岡上打了大蟲,後來做了都頭,又聽說你殺了西門慶,後來就不知道你去了哪裏。兄弟你怎麽出家了呢?”

    聽了宋江這麽一問,樁樁心酸往事都湧上心頭,武鬆心頭不禁一陣痛楚,便激將刺配孟州,遇張青孫二娘,又替施恩打蔣門神,後來在鴛鴦樓上殺死十數口人命,後來聽孫二娘主意做了頭陀,又在蜈蚣嶺殺了王道人,直到當日打了孔亮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

    聽了這些話,宋江唏噓不已,那孔明孔亮兄弟聽了,倒頭仆身便拜。武鬆慌忙答禮說:“剛才衝撞兄弟,萬望不要見怪!”

    孔明孔亮笑嗬嗬地迴禮說:“沒事沒事,我兄弟倆這迴真正是有眼不識泰山啦。”正在說時,兩個莊丁走到了堂屋門外,孔明揮揮手,兩人進來,手上托著武鬆的隨身行禮,還有兩口戒刀,以及那串骷髏頭數珠。武鬆謝領了,宋江請出孔太公,雙方相見,孔太公設酒席款待武鬆等人。這天晚上,宋江和武鬆同榻,秉燭夜談,敘說分別後之事。

    次日一早,武鬆和宋江起來,洗漱完畢,出來中堂吃飯,孔明和孔亮都在那裏相陪。這天,莊邊親戚百姓來拜謁,幾個門人也來拜見,宋江見了,心中十分歡喜。

    酒席散後,宋江問武鬆:“兄弟你現今準備去何處安身?”武鬆答道:“菜園子張青已經為我寫了書信,將要去二龍山寶珠寺投花和尚魯智深那裏入夥,張青隨後也就上山。”

    宋江點頭,隨即又幽幽歎息道:“嗯,這樣也好。這幾日,我接到了家書,說清風寨當家小李廣花榮,知道我殺了閻婆惜,叫我千萬去他那裏住些日子。這裏離清風寨也不遠,不如我們一同前去,你看如何?”

    武鬆說:“哥哥你願帶上兄弟我,我也感激。但兄弟是重犯,去二龍山是落草,如今又做了頭陀,和哥哥同行的話難免惹人懷疑,說不定連累了哥哥。兄弟我還是去二龍山罷,如果天可憐見,他日不死,皇帝開恩大赦,兄弟一定來尋訪哥哥。”

    宋江尋思良久,說:“這樣也好。”其實他心裏老大不樂意,雖然有被武鬆連累的可能,但如果有一個戰鬥力這樣強大的人相伴,路上應該是更安全的。武鬆當然也明白宋江的心思,當初結拜兄弟時,武鬆便在心裏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得幸災樂禍:看來我不用當你的免費保鏢啦!

    說到此處,宋江依然發動感情攻勢:“兄弟執意要去,我不敢苦勸,不過,你在此間住幾日再走吧。”

    武鬆不便推辭,於是答應了。

    他們在孔太公莊上又住了十來日,每天與孔家兄弟切磋武藝,喝酒玩耍。後來,武鬆與宋江便要前行,孔太公和兩個兒子哪裏肯放他們走,又留了兩天。宋江這迴堅決要走,孔太公便安排筵席踐行,歡聚了一整天。走的這天,孔家送了新衣服,又每人送了五十兩紋銀,做路上盤纏之用。

    宋江和武鬆整理了衣服行禮和刀械,收拾了包裹,兩人別了孔太公,出門便行。孔明和孔亮送了出來,叫莊客背了二人的行禮,兄弟倆一直往前送了二十多裏路,宋江說:“相送千裏,終須一別,你兄弟二人的心意我們心領了,就到這裏吧!”

    孔明孔亮有些傷感,看來是重情意的漢子。武鬆見了,上前抓住孔亮的手臂,搖了幾下,問道:“好了麽?”孔亮齜牙咧嘴答道:“早就沒事了!”眾人見了哄然大笑,於是宋江和武鬆與孔家兄弟歡別。

    武鬆和宋江兩個,初時結伴前行,一路上閑聊,走走說說,一直到了晚上,找了個莊戶人家,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兩人吃了早飯,又出發往前走,走了近六十裏路,來到一個叫青龍鎮的地方,吃了午飯,出鎮口後才發現,這裏是一處三岔路口。宋江問路人說:“我們二人想找二龍山和清風寨,不知從哪裏走好呢?”

    被借問的背柴樵夫說:“那你們就不是一路了,二龍山往西走,清風寨嘛,則要朝偏東的方向走,過了清風山便知道了。”

    二人聽了,拱手相謝樵夫。宋江對武鬆說:“兄弟你我近日在此別過,後會有期!”武鬆說:“我送哥哥一程再迴來吧。”宋江笑了笑說:“武二郎何時也如此婦人之態了?還是那句話,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就不要送了。”武鬆聽了,對宋江拜了幾拜,然後分別。宋江灑下幾滴清淚,連連對武鬆說道:“兄弟,你保重!保重!”

    武鬆拱手相拜,然後轉身徑自往西而去。不多時,便隻剩下個模糊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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