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久以前,憲王就開始了他的謀劃,他將經曆的一切都看作是忍辱負重,因為隻要還有人在他之上,那他就覺得這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


    所以憲王做出了讓步,竟然學會了隱忍和不動聲色,但是張揚的性格卻一點沒減,不過這反而成為了他更好的保護,沒人會想到一個一向性格乖張的人,能將心事隱藏的那麽深。


    在場的大部分人,基本都曾聽聞過關於靈渺與虞太後的謠言,但這在宮內卻是一個禁忌的話題,沒人敢主動提起。


    憲王此刻有些不同,臉上輕浮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信與穩重,他似乎很有信心,好像無論靈渺說什麽,都會落入他設好的圈套之中:“我確實比較好奇,靈渺真人如何度過自己的情劫?”


    李嚐淺注意到,師傅和虞太後的表情沒有因為憲王的話產生絲毫改變,難道謠言是假的?兩人根本就沒有超越友情的關係。


    靈渺並沒有任何隱瞞,他對憲王直接說道:“說實話,我或許根本就未曾渡過情劫,而現在,我還在情劫之中,依然沒能走出來。”


    憲王一心想把事情鬧大,他早已想好了靈渺的所有說辭,但靈渺的迴答還是讓他吃了一驚,原以為靈渺會拒絕迴答,或者直接轉向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沒想到靈渺不僅承認了,還特意說明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不知是誰有那麽大的本事,能讓真人墮入情網,遭受情劫呢?”憲王打定主意問個一清二楚。


    靈渺看了一眼憲王,然後轉迴頭去,什麽也沒說,他認為這個問題與佛道並無關係,所以不打算迴答。


    憲王反倒覺得這是靈渺心虛的表現,而且憲王也認為時候到了,他走上前去,對著靈渺繼續說:“真人如此修為,還無法渡過的情劫,究竟經曆了怎樣的事情?我想大家都應該很好奇吧?”


    “大家”好不好奇不知道,總之憲王一定特別好奇。


    左淳子和黎旭流都有些懵了,憲王不是想要掌門獲勝嗎?怎麽還問這種刁難靈渺的問題,而且虞太後就在身旁,這不是故意給他們出難題嗎?


    隻有李嚐淺隱隱約約明白了憲王的目的,他相信掌門也是清楚的,但憲王若是真要這麽做,那他一定是瘋了。


    目前的場景和憲王預想的一樣,沒人敢說一句話,甚至連靈渺都沒有再說話了,所以他準備繼續自己的下一步。


    皇帝已經不問世事多年,而這期間也都是一直由憲王輔政,憲王並沒有浪費這些寶貴的機會。


    他把朝中勢力分門別類,能拉攏的拚命拉攏,至於不能拉攏的,就為他們多樹立幾個敵人,一些屬於中間派的,就絕對不得罪,能夠討好就稍微討好一下。


    憲王的野心從未消失,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強烈,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隻是運氣稍微差了一點,而如今,他放下身段,放下尊嚴,苦心經營數年,甚至不惜犧牲掉自己的母後作為代價,終於獲得了渴望已久的機會,他即將要奪得自己夢想中的皇位。


    “真人不想說?還是不能說?”憲王的語氣不像是提問題,而更像是挑釁,他不敢看向自己的母親,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利用了虞太後。


    而現在,如果依舊按照他的計劃,虞太後不僅難逃一死,還會遺臭萬年。


    成王敗寇,有些東西是不得不舍去的,親情和友情在皇位麵前更是一文不值,他不止一次告訴自己,要摒棄這些無用的情感。


    所以憲王沒有再猶豫,大聲說出了自己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靈渺,你要渡情劫沒人在乎,但偏偏你的情劫是虞太後。先皇照顧你,賞賜你,你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而你們的野種,此時正躲在佛像之後,以‘朕’自居。”


    在場除了靈渺,蕭允英和虞太後外,所有人無不大驚失色,全部跪在地上,最為驚慌的是身為中常侍的馮瑾。


    或許是因為常年陪伴著皇帝的原因,馮瑾對某些事情變得異常敏感,他一直都覺得憲王不懷好意,所以總是提防著憲王。


    如今憲王露出真麵目,卻沒想到用的竟是如此手段,他想讓陛下在眾目睽睽下變成“野種”,讓自己的親生母親變成皇室血脈遭到汙染的罪魁禍首,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殿下在胡言亂語些什麽!休得放肆!”馮瑾大聲喝道,他清楚的明白自己擁有的一切皆來源於如今的陛下,他必須要守住陛下的一切,同時也是為了守住自己的一切。


    憲王從來都沒有把馮瑾當成威脅,甚至連宮中的一方勢力也算不上,所以他連拉攏的想法都沒有過。


    “閹人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憲王的語氣不緊不慢,但卻有極大的殺傷力,馮瑾顫抖著卻不敢再說話了。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順利的,在法門寺取代觀星閣之前,憲王一直以為自己可能需要等待更長的時間,但天時,地利,人和往往在不經意間就湊齊了,他認為接下來的一切也將水到渠成。


    “靈渺,你和虞太後生下這個野種之後,心中對父皇有愧,就迴去山裏修道了,而這個野種,在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後,竟然想要通過當和尚來彌補,真是可笑至極。我才是父皇真正的皇子,你們無法再欺騙天下了。”憲王說到最後時稍顯亢奮,顯然他對自己編的故事還比較滿意,畢竟看上去他離登上皇位隻差一步之遙。


    過了一會,他才發現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因為按照計劃,他安排好的大臣此時應該站出來支持他,然後聲勢會逐漸越來越大,去偽存真,匡扶皇室,這是一場“出師有名”的奪位之戰。


    沒有人出聲支持他,甚至連迴應他的人也沒有一個,整個大廳內鴉雀無聲。


    憲王有些尷尬,他一直都自認為對人心的把控已經爐火純青。


    或許是因為自己說的還不夠明白,拉攏過的大臣無法正確理解憲王的信號,所以他要繼續說下去:“野種,出來,你的親生父親就在此處,如果你想贖罪,直接向他下跪可比當和尚要有用的多了。”


    依然沒人說話,佛堂內靜的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哼,如果你再不出來,我可要把你抓出來了,來人啊!”盡管憲王已經盡量控製自己的語氣了,但還是能聽出微微的顫抖。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衛兵進來。


    佛像後有衣服摩擦的聲響,是皇帝發出的動靜。


    當皇帝的第一隻腳邁入正廳時,蕭允英,苦悟,靈渺和虞太後同時跪下了。


    這是李嚐淺第一次見到皇帝,皇帝是一個中年人,頭發烏黑,身材也沒有一絲臃腫,眉宇間英氣十足,雙手負於背後,雖然麵帶笑容,但卻能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氣場,讓人不敢直視,不知是不是跪著的原因,皇帝的出場給李嚐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


    這種印象一直在少年的腦海中停留了很長時間,以至於在後來的某些關鍵時刻影響了他的判斷。


    “退下。”這是皇帝露麵後的第一句話。


    一眾大臣如潮水般向後退去,隻留下了一小部分人,除了參與辯論的和尚與道士,就隻剩下了憲王,馮瑾,蕭允英和虞太後。


    這可沒有一絲權利被架空的樣子。


    “母後,抱歉,您累了,要迴去休息了。”皇帝的語氣很輕,他沒有對憲王說一句話,而是徑直走向虞太後,將她攙扶起來。


    虞太後看著皇帝,麵色悲傷,然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說道:“他是你弟弟。”


    皇帝眼神溫柔,看著虞太後說:“兒臣明白,母後迴去歇息著吧,不用操心了,由我處理就好。”


    虞太後點了點頭,然後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


    憲王站在原地,顯得怒氣衝衝,不知他的怒火因何而起,是因為皇帝,還是因為群臣的沉默。


    “各位,起身說話。”皇帝走到了靈渺和苦悟的正中間,離憲王隻有兩步的距離,背對著憲王,抬頭看著高大的佛像。


    “朕想問問二位,尤其是苦悟高僧,佛說眾生平等,那究竟何為眾生平等?”皇帝好像打定主意把憲王晾在一旁。


    “眾生者,皆據業力於六道流轉。”苦悟迴答的言簡意賅。


    “嗯,高僧說的不錯,眾生平等並不是簡單的每個人在生活中享用的,經曆的都一樣的意思,而是說尚未脫離六道輪迴之苦的才是眾生,眾生又因都要經曆六道輪迴所以才平等,就比如我今世的輪迴為皇帝,但可能下輩子的輪迴就變成了屠夫案板上待宰的魚肉,所以總體看來是並沒有高低之分的,但脫離六道輪迴的真佛是個例外,嚴格來說他們已不屬於眾生了,他們具備高眾生一等的資格。”皇帝自己將苦悟的話解釋了一下,雖然是對苦悟說的,但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李嚐淺明白了皇帝口中眾生平等的意思,按照皇帝的說法,他今世殺人,在以後的輪迴中也會被殺,所以這是無所謂的事情,皇帝也不會因為殺人而愧疚。


    這和少年理解的佛法可不大一樣。


    同時少年對皇帝也越來越好奇了,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說出自己下輩子的輪迴是案板上的魚肉這樣的話。


    “靈渺真人有何看法?”皇帝又開口問道。


    “本就不存在眾生平等,眾生平等是為了安撫勞苦百姓的謊言而已。”靈渺毫無保留。


    沒想到皇帝卻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不滿,而是認真迴道:“真人說的也對,但不全對,其實我與二位的想法都不同。拋開六道輪迴與勞苦百姓,隻談今生今世和普羅大眾,當然也包括我。眾生平等,我相信它是存在的,但平等的隻有生命本身,而生命的高低與貴賤,是永遠無法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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