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感覺自己正徐徐墜入一片黑漆漆的深海......正被無邊無盡的冰水包圍、裹挾著......周圍沒有一絲空氣......


    但是轉瞬間,我又迴到了自己的床上,安安靜靜地睡著。


    有些什麽東西,像是活的動物,又像是冰冷的海水,悄悄地從門縫、窗框、牆壁的縫隙裏擠了進來,帶著淡淡的鹹腥味兒。


    它們越來越多,逐漸覆蓋了地板......隨後越漲越高,開始匯聚成勢,變得洶湧起來,最終把床上的我徹底淹沒了......


    我嗆了兩下水,再次迴到了一開始的,黑漆漆的深水裏......


    這一次,我的意識,也被囚禁在了這永不見光的地方......


    我睜開眼睛,我看到了,我完全失去了理智,開始在那裏痛苦、尖叫、慟哭、哀嚎......


    然後,有一大團黑乎乎的,密密麻麻的東西,像是數不清的小手,把我的靈魂從我哀嚎著的軀殼中殘忍地拉出,並放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軀體裏。


    這個軀體能夠在深海中從容不迫地漫步,穿梭在豎直的巨大水草間,踩在溫吞吞的,漫無邊際的柔軟沙子上......


    在我周圍,充滿了數不清的,和“我”一樣的黑影。


    他們和“我”一樣,都在以同樣的從容不迫,於陰暗、柔軟的水底中漫步,時不時就會發出怪異的聲調,不知道是在哭嚎,還是在興奮地尖叫......


    整片洋流就像一片鬼影重重的死亡之地,或一條黃泉裏無人擺渡的往生之河,到處都充斥著怪異的影子。


    “我”身居其中,隱隱索索,忽然想停下來......


    但是,“我”的身體似乎正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所牽引著,被無形的繩索所捆綁著,我無法反抗,隻能與其他黑影為伍,繼續默默地於水中遷徙。


    “我”痛苦於自己肥碩而醜陋的軀體,卻又無可奈何——此刻,“我”周身都黏附著惡心、滑膩的粘液,雙眼仿佛被一根無形的鐵釘撐起,眼皮消失無蹤,就隻能呆呆地、大大地睜著,望著麵前漆黑、混沌的世界......


    這感覺,實在太令人厭惡至極了。


    有時,“我”會抬起自己別扭的“脖子”,仰起一定角度向上看,但再也看不到天空了。


    “我”隻能看到波動著的水體,以及一個漆黑的老船底。


    那艘船......它看上去就像湖麵上飄忽的一片枯葉,在我們這些怪物身上,投下微不足道的渺小陰影。


    我們......好像正在尾隨它而行......


    至於為什麽要這麽做......出於什麽樣的目的,我不知道......


    我心底不禁湧現向那艘船求救的想法,但我不能......因為我可以預想到,他們,那些船上正常的人類,在見到“我”時,會是怎樣的恐慌、驚駭......


    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對“我”開槍,使用非常猛烈的火藥;還會用冰冷的大刀把“我”的怪物身體砍成碎塊......在“我”設法告訴他們,“我”曾是個人類之前......


    ·


    我醒了,在天空灰蒙蒙的,還沒有完全亮起的時候。


    我的被子掉到了地上,身上穿著裏外反過來的長袖睡衣,渾身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恐懼,正瑟瑟發著抖。


    從被子上的褶皺痕跡判斷,我在睡夢中很不老實。


    還是要迴來了嗎......十歲時的異常......


    我從床上爬起來,拖著酸痛的關節和沉重的步伐,一點點走向餐桌。


    那上麵還堆放著昨天的照片。


    其中一張照片上,一名陷入瘋狂的女孩子這樣寫道:“......我看到了自己以前從不認識的東西......那似乎是一種生活在水裏的恐怖生物,像一條很大很大的章魚,但是太畸形了......”


    還有一張照片上,塗抹得亂七八糟的痕跡中,隱約可見這樣一句話:“我會深切懷念,我們曾經一起潛行在海底,凝視黑暗的日子......”


    ......


    我們曾經一起潛行在海底,凝視黑暗......


    ......


    最常見的漢字,以潦草的形式,排列組合成了讓我恐懼不安的內容,我思索良久,終於忍無可忍,從床底下找出了那張白色燙金的名片。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後悔,隻知道......


    所有的一切,絕不會因為我的不知曉和避讓,而放過我。


    布萊克·維爾馬斯......


    我赤腳坐在地上,一下一下按出了對方的電話號碼。


    在按下唿叫鍵的那一刻,我聽到了自己心髒“砰砰”跳著的聲音。


    我從沒這樣激動過。


    “嘟——嘟——嘟——嘟......”


    等待音響了第六次時,我高度緊繃的神經已經開始有了鬆懈。


    或許......這個人是在責怪我的致電拖了太久,在對我猶豫不決的態度不滿,再不然......電話那頭根本不會有人接聽,這一切隻是個惡作劇......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你好,我是吳歧......”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熱情熟絡的聲音,就好像他已經認識了我很多年,“你好,吳歧,我是布萊克·維爾馬斯,很開心你的來電。”


    “你......”我深吸一口氣,“你好,我昨天下午收到了一個牛皮紙信封,裏麵是一疊照片和你的名片。”


    “那個包裹是我的主意。”他大方承認,“我們不好直接找上你,有太多顧慮了,所以把選擇權交給了你。


    我們想告訴你一些真相,但你有權力選擇是否接受。”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落到了我的身旁,我看到那其中飄蕩的灰塵,是那麽的安靜、悠閑。


    “我接受。”我說。


    “t?λeia!(希臘語,意為:太好了)在邀請你見麵之前,為了增加我們之間的信任,我可以先告知你一些,關於你們家族其他人的信息。”


    “好。”


    “首先,你的爺爺叫吳喻堂,奶奶叫苗春英,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叫吳中玉,是你的姑姑;第二個是吳中青,你的大伯;吳中書,你的父親;吳中白,你的小叔。


    你看到的那些照片,拍攝的都是你的大伯,吳中青的手稿。他寫下了那些東西。”


    “那,他們現在......”


    “我很抱歉,他們已經都不在世了。”


    哦,本來還以為......


    我握著手機,一直是把聽筒放在耳邊的,但聽著對方的聲音,總感覺正在發生著一種無規律的動態變化——忽近忽遠,飄飄忽忽。


    此刻......是夢嗎?


    是夢吧......


    “砰!”


    一個不留神,我的手機摔到了地上。


    我慢吞吞伏在地上,從床底下撿迴手機,上麵的鋼化膜已經碎得慘不忍睹,“你剛才說,我可以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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