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


    “如果那是你婚後的表情,那麽,我這樣的一個基督徒,就會放棄同這樣一個十足的精靈或者說女神生活的想法,但是你到底要問什麽呢——快說!”


    “現在,看你,連起碼的禮貌都不講。我還更喜歡粗魯一些,對你的奉承來說。我寧願是一個東西,也勝過做你的小天使,這就是我必須問的——你為什麽花費那麽多心思讓我相信你希望同英格拉姆小姐結婚?”


    “這就是全部嗎?感謝上帝,還不壞。”現在他總算舒展開了他的濃眉,低著頭,微笑地看著我,撫摸著我的頭發,好像高興地看到一場危險化去似的。“我想我應該坦白。”他繼續說道,“盡管我將會給你的自尊帶來小小的傷害,簡——我看到過你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噴火小妖精——當你受到損傷時,你在清冷的月夜下憤怒發火,聲明你處在和我一樣平等的地位上。順便問一下,簡妮特,是你先向我求婚的,是吧?”


    “當然是。但那不是關鍵,先生,還是請你說一下英格拉姆小姐?”


    “嗯,我假作追求英格拉姆小姐,就隻是因為我希望可以使你像我愛你一樣狂熱地愛我,畢竟,我想,隻有嫉妒才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好盟友。”


    “好極了!——現在,你在我眼中可是渺小啦!小得甚至比我的小手指尖還小,你這麽做真正是丟臉丟盡了,你為什麽根本都不考慮一下英格拉姆小姐的感受呢,先生?”


    “她,她有的隻是一種傲慢,這正需要經曆些挫折,簡,你嫉妒了嗎?”


    “別管我嫉妒不嫉妒,羅切斯特先生,對這些我毫無興趣,請老老實實地再迴答我,你覺得英格拉姆小姐不會因你的詭計而痛苦嗎?她難道不會感到被愚弄和被拋棄嗎?”


    “不!根本不會!我告訴你,事實正好相反,是她拋棄了我,知道我破產的消息,她的感情一下子就冷淡了,不,甚至是完全熄滅了。”


    “你的頭腦真是奇怪,但又聰明,羅切斯特先生,在某些事情上,你的那些原則是奇怪的。”


    “我的原則從來沒有經過訓練,簡,可能是不太注意,它們有點兒變了方向,是麽?”


    “再認真地問你一次,我能夠得到那些承諾給我的極大的幸福,卻又不必擔心有人會得到像我才經曆過的那些痛苦的感受嗎?”


    “你放心吧,我可愛的小姑娘。決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像你一般無私地愛著我,因為正是對你的愛深信不疑,我心靈才得以安慰,像被一種令人快慰的油膏撫拭。”


    我把臉轉動過去,輕吻我肩膀上的那隻手,我如此深切地愛著他——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深——深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再要求些東西吧,”他立刻說,“能被你要求而且給予同意,這是我的快樂。”


    我又有了一個現成的要求:“快把你的計劃對費爾法克斯太太說清楚,先生,看見昨晚我跟你呆在一起,她太吃驚了。先好好解釋一下,在我還未再次見到她之前。被這樣一個善良的人誤會,我心裏覺得不好受。”


    “去你的房間戴上帽子。”他迴答說,“我要你陪我去趟米爾科特,在你準備的時候我會向她解釋得一清二楚。難道她會認為,簡,是為了愛而寧肯被弄到身敗名裂嗎?”


    “我相信她以為我忘了我們的地位不一樣,先生。”


    “地位!地位!——從今天開始,你的地位就是牢牢地占據我的心,同時死死地掐住那些膽敢侮辱你的人的脖子。——快去吧。”


    我很快就穿戴整齊,一聽到羅切斯特先生離開費爾法克斯太太臥室的聲音,我就立刻跑到樓下,費爾法克斯太太剛才正在念每早必讀的一段<聖經>——也是她的日課。那本<聖經>正攤開擺在她麵前,眼鏡放在書上,她的功課被羅切斯特先生的宣告而打斷,現在恐怕全都給忘掉了。她的目光直直地愣愣地盯在對麵那堵牆上,就像一個平靜的心突然被意料不到的消息打亂了一樣。看見我,她馬上清醒過來,盡力想笑一下,說幾句祝福的話,可是笑容到一半就消失了,話也沒說完,她戴上眼鏡,合上<聖經>,把椅子向後推了一下。


    “我是如此地吃驚,”她站起來,“我真不知該向你說些什麽,簡小姐,我不是在做夢吧,是麽?有的時候,我一個人呆著就會半睡半醒,浮想出種種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不止一次地當我瞌睡時,我仿佛看到我那過世了十五年的丈夫向我走來,像生前那樣走來,坐在我身邊,我還聽得到他在叫著我的名字艾麗思。現在,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羅切斯特先生是不是真地向你求過婚了?別笑我。我確實記得他剛才來過,五分鍾前,對我說他答應再有一個月就娶你為妻。”


    “他跟我這麽說過。”我迴答。


    “他說過!你相信他,答應他嗎?”


    “是的。”


    她疑惑地看著我。


    “我無法想像出來,他是個高傲的人。羅切斯特家族都很高傲,而且他的父親還愛財。他也總是讓人覺得很小心,謹慎。他真地決定要娶你嗎?”


    “他確實這樣跟我說的。”


    她打量著我,從頭到腳,我可以看出,她實在無法從我身上找到令她感到釋懷的原因。


    “我無法解釋,”她繼續說道,“不過你也這麽說,那顯然是真的了,我真的不知道,說不清後果會怎樣。在這種事情上,財產地位相當總是應該的才是。而且他比你大了足有二十歲,他的年齡都可以做你的父親了。”


    “不,費爾法克斯太太,”我嚷了起來,我被激怒了,“他一點兒也不像是我的父親!任何人看見我們,也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羅切斯特看起來,實際上也都和那些二十五歲的人一樣的年輕。”


    “他真的因為愛你才要娶你的嗎?”她問道。


    她的冷漠和懷疑深深地傷了我,我的淚水湧上眼睛。


    “很抱歉我讓你感到傷心,”寡婦繼續說著,“但是你這麽年輕,又不了解男人,我希望你能事事都謹慎一些。俗話說‘閃光的不都是真金’,我真擔心將來會發生什麽你我難以想像的事情。”


    “怎麽?——難道我是個怪物?”我說,“羅切斯特先生對我就不能有真正的愛嗎?”


    “不,你很好,而且近來更是大有長進,而我猜,羅切斯特先生確實是喜歡你的,我一直覺得你就像是他的一個寵兒。對他明顯的偏愛,我有時候為你擔心,我一直希望讓你注意一點兒。但是我不希望提到任何可能的越軌,我知道這樣做會讓你難過,甚至使你生氣。你的行為一向都很小心,而且又虛心且明白事理,因此我一直希望完全可以靠你自己來保護自己。昨天晚上我簡直無法說出我心裏多麽難過,找遍全宅子都不見你,也不見主人在哪兒,後來,直到了十二點鍾,才看見你們倆人一起走進來。”


    “好了,現在不必再擔心這件事啦。”我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一切都很好,這一切足夠了。”


    “我也希望一切都好,”她說,“不過請相信我,你無論如何小心都不會過分的。盡量提防著點兒羅切斯特先生,別太相信他,也不要過分相信自己,他那樣有財產有地位的人很少會娶他們的家庭教師的。”


    我真的要發怒了,幸好阿黛爾跑了進來。


    “讓我去——我也要去米爾科特!”她喊叫著,“羅切斯特先生不讓我去,——盡管他那輛新馬車還有許多空地方,小姐,求他讓我去吧。”


    “我會的,阿黛爾。”我說著匆忙帶著她離開了,非常高興總算離開了這位令人沮喪的忠告者。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正在拐到前門來,我的主人正在石頭路上踱著步,派洛特跟 在他身後麵。


    “阿黛爾跟我們一起去,可以嗎?先生。”


    “我告訴過她不行。我不想帶著小孩子——我隻想跟你一個人去。”


    “請帶上她吧,羅切斯特先生。這樣好些。”


    “沒有的事,她隻會礙手礙腳。”


    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專斷得很。霎時,費爾法克斯太太那令人傷心的告誡,她那令人掃興的疑慮,一下湧上了我的心頭,一種不踏實、不穩固的感覺讓我的一腔希望落空了。我以為可以控製他的感覺失落了一大半。我正不準備再爭辯,機械地服從他時,他卻一邊扶我上馬車,一邊看了看我的臉。


    “怎麽了?”他問,“烏雲遮住了陽光。你真的喜歡讓這小家夥去?撇下她你不高興麽?”


    “我寧願和她一起去,先生。”


    “那就快去戴上你的帽子,要閃電般快地趕來!”他大聲地向阿黛爾喊道。


    她飛快地跑開,服從他的命令。


    “無論如何,隻是一上午的打擾不算什麽,”他說,“我打算馬上讓你——你的思想,言語和你的一切——永遠隻歸我一個人了。”


    阿黛爾被抱上車後立即吻了我,感謝我替她求情,她被安置在他另一邊的角落裏。於是她不停地朝我這裏望。挨著如此嚴厲的鄰座畢竟太使人拘束了。目前,在他的心情下,她既不敢小聲說話,也不敢問他什麽。


    “讓她坐在我這兒吧,”我請求道,“她也許會打攪你的,而且反正這邊也挺空的。”


    他一把將她抱了過來,就像抱著一隻小哈叭兒狗似的,“我還是得把她送進學校。”這次,他臉上帶著微笑說道。


    聽見他的話, 阿黛爾問是不是讓她一個人進學校而“sans mademoiselle”(法語:“沒有小姐在一起”)


    “是的,”他迴答說,“因為我要帶小姐去月亮上,在那些火山頂之間的白色山穀裏找到一個山洞,小姐會跟我住在那兒,隻和我一個人。”


    “她會沒東西吃,會餓死的。” 阿黛爾說。


    “我會給她收集嗎哪(嗎哪,<聖經>所說以色列人在漂泊荒野時神賜的禮物,如白霜。)。月亮上的平原和山腳下全是白白的嗎哪, 阿黛爾。”


    “她還要暖和,怎麽生火呢?”


    “火山上有火噴出來,她冷了,我會把她抱到一個山峰上,讓她睡在火山口邊。”


    “oh qu''elle y seva mal—peufortable!(法語:“她在那兒會多糟——多不舒服)還有衣服,它們會破的,怎麽去做新的呢?”


    羅切斯特先生假裝被難住了。“哦!”他說道,“你會怎麽做呢, 阿黛爾?想個辦法吧,動動腦子。你想用一片白雲或者一片紅雲做件袍子怎麽樣?彩虹也可以剪裁出一塊很好的披巾呢。”


    “她還是沒有現在這樣好。” 阿黛爾仔細想了一下,最後迴答說。“再說,她跟你一個人在月亮上住會住厭的。如果我是小姐,我就不會答應跟你去。”


    “可小姐答應了,而且發了誓的。”


    “但是你不能把她帶到那兒去,隻有空氣,而沒有路通到月亮上去,你們又不會飛。”


    “阿黛爾,看那塊地。”這時,我們已駛出了桑菲爾德的大門,正輕快地在通向米爾科特的大路上奔跑著。路上的灰塵全被雨壓了下去,路兩旁矮矮的籬笆和高高的大樹都被雨水衝洗一新,青翠欲滴。


    “在那塊地上, 阿黛爾,大約兩個星期前的一天傍晚,——就是你幫我在果園的草地上晾幹草的那晚,我很晚才迴去的那天。我耙草耙累時,就坐在踏級上休息一下,當時我拿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鉛筆,開始記述我曾經遭受過的一次不幸,和對未來的美好希望,雖然陽光已經沉到了樹葉的下麵,我還是在飛快地寫。這時什麽東西順著小路走來,在離我兩碼遠時它停了下來,我一看,是一個頭上戴著薄薄的麵紗的小東西,我打招唿讓它走過來,它一晃就到了我的膝蓋上,我沒用言語跟它說話,它也一樣,可是我能讀懂它的眼晴,它也能明白我的眼神,我們倆就這樣用眼睛交談著,大概是談了這些:


    “它說,它是精靈國裏的小仙女,它的使命是使我幸福,我必須跟它離開這個塵世,去一個清靜的世界——譬如月亮上——說著它還對正在升起的月牙兒點點頭,它跟我說可以在月亮上住的地方,像石膏山洞,白銀溪穀。我說我是願意去,但我也像你剛剛提醒我的那樣提醒它,說我並沒有翅膀,不能飛。”


    “哦!那仙女迴答道,‘那不要緊!我有一個可以排除一切困難的法寶,’說著她遞給我一隻漂亮的金戒指。‘來,’她說,‘你把它戴上我左手的第四個手指上麵,那我就是你的,你也就是我的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離開地球,去月亮上建立我們的天堂。’她又向月亮點了點頭。 阿黛爾,那個金戒指就在我的褲袋裏,不過化成一個金鎊的形狀,但是我很快就會重新再把它變成一個金戒指。”


    “但這一切跟小姐有什麽關係?我不管什麽仙女,你剛才是說要和小姐一起去月亮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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