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局頗為冷清,他們踩著滿地未掃的白雪進了門,過得一會兒,才見有人前來迎客。


    那人一邊將客人們引進了正廳,一邊笑容滿麵地道:“三位客人來此,是有貨物要求我們押送嗎?請進請進,先坐著喝杯茶,我去叫我們局主過來。”


    鐵手和冷血聞言點了點頭,他們一個拉著葉緒坐了下來,一個則站在一旁,打量起了四周。


    大廳寬闊得很,各處的桌椅都是黃花梨的木頭,椅上鋪著錦繡的毛墊,而桌上擺著的花瓶皆是名貴之物。


    此處布置,也算得上是豪奢。


    不過一會兒,隻聞一陣豪邁笑聲傳來,但見一個身材健壯的漢子從裏間走了過來,走到鐵手等人身邊,抱了抱拳,笑道:“三位客人有禮了,在下雷武鏢局局主雷大通,不知三位客人來到鄙局,是想要我們押什麽鏢呢?”


    腳步沉穩,說話語音中氣十足——必然是功夫不錯的人。冷血仍如劍一般站著,仔細瞧起了對麵這名鏢局主人。


    鐵手的視線也投向了對方的拳頭,但僅僅一瞬,便收迴目光,迴了一禮,道:“雷局主久仰了。”


    雷大通笑了一笑。


    葉緒趕緊道:“雷局主,我想求貴鏢局護送我去京城行不行?”


    雷大通當即頜首,道:“行啊,小公子準備什麽時候出發,我們好去準備。”


    葉緒全沒想到對方會答應得這般快,反倒怔了一怔,半晌道:“雷局主,你、你不問問我出什麽價錢嗎?去京城的鏢是不是要很多錢啊?”


    雷大通聽了這提醒,忙道:“沒錯沒錯,小公子你能出多少錢?”


    葉緒猶豫片刻,便將自己懷裏的玉佩給摸出了出來,遞給雷大通,道:“我知道這玉佩的價值不高,請雷局主你暫時收著,等到了京城,需要多少銀子,我再給你,好不好?”


    這玉佩算不上什麽好物,雷大通看了看,根本沒將其看上眼,但還是順手接過,而後道:“夠了夠了,小公子你既然來了我們鏢局那也算是個緣分,錢多錢少又有什麽關係?”


    葉緒實在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好說話,心中無比喜悅,隻覺得自己遇到的好人真是多。


    雷大通笑道:“休息一天,我們明早出發好不好?”


    葉緒悅然道:“好。”


    自始至終,鐵手與冷血都隻在一旁靜靜聽他們對話,沒有插言。


    雷大通起身道:“那我讓人送三位客人去客房休息休息,我和局裏的兄弟們也去做些去京城的準備。”


    他一麵說著,一麵便吩咐起了下人給客人帶路。葉緒、鐵手、冷血告了辭,就此離開。


    正廳裏,瞬間隻剩下雷大通與數名鏢師。


    須臾之後,一名鏢師快步上前,近了雷大通的身邊,低聲道:“那孩子身邊的那兩人不知是做什麽的,看樣子武功似乎不低?”


    雷大通默然隻一會兒,旋即冷笑道:“不管他們武功有多高……你去把水明彈拿來吧。”


    那鏢師答應了一聲:“是。”


    後院,枯樹邊,客房裏。


    鐵手一進房間,第一句話便道:“江南霹靂堂。”


    冷血道:“你是說雷大通是江南霹靂堂的人?從何處看出?”


    雷姓倒也不算是小姓,武林中姓雷的人有不少,並不一定個個都跟江南霹靂堂有所關係。冷血曉得,鐵手如此確認,必有他的道理。


    鐵手果然迴答:“他的手指,有些不一樣。”


    封刀掛劍雷家,在江湖中除了以製作火器聞名,其指法也是一絕,因此勤練指法的雷家子弟的手指與普通人的手指當然是有些微區別的。這種區別不明顯,但鐵手看了出來。


    冷血了然地點點頭。


    葉緒聽著卻是糊塗了,問道:“江南霹靂堂,那是什麽?”


    鐵手微笑道:“是江湖裏的一個武林世家。”說著與冷血對望了一眼。


    一家鏢局的局主是哪門哪派的出身,他們並不關心,隻不過這家鏢局卻有些古怪得讓他們費解。


    這其一,但凡一家鏢局,常年行走於江湖之中,為避免招惹事端,順利做好每一樁生意,總要力求低調,可偏偏這家鏢局,各處布置奢華,完全不遵守一般鏢局不露財的不成文規矩。可若僅僅是這樣,也算不了什麽,更令鐵手與冷血心存疑惑的,便是其二,這家鏢局的主人對葉緒究竟能出多少錢,似乎毫不在意,這倒完全不像是做生意的人了。


    但是這些疑點,鐵手與冷血都不會對葉緒說。


    如今少年的心情本就不好,何必在真相還未明之前,增添他的煩惱?


    總之,師兄弟兩人都心想,隻要有自己與二師兄\/四師弟在,那便斷斷不可能讓少年出事。


    這會兒,少年葉緒看起來倒是放鬆,笑著去給鐵手和冷血倒了兩杯水,道:“鐵大哥、冷大哥,多謝你們一路的幫助了。你們住在什麽地方,可否留個地址給我,等我找到了何伯父,辦完了我的事,我再找你們道謝。”


    鐵手打趣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是現在要趕我和我四師弟走了嗎?”


    葉緒一愣,道:“可是……你們不走嗎?你們不是說不能送我去京城的嗎?你們也有你們的事要辦的,我明白的。”


    冷血道:“我們確有我們的事要辦。如今你有難,你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葉緒怔了怔看著冷血,嘴唇翕動。


    鐵手笑著補充道:“至少,我們也要確定了你沒有危險再走。”


    之後,鐵手想了一想,沒再說話,而是轉過身,走至了桌邊,鋪開紙張,提筆沾墨,在紙上寫起了字。


    葉緒好奇問道:“鐵大哥,你在寫什麽?”


    鐵手道:“寫兩封信。”


    既然是寫信,葉緒自然不便前去觀看。


    冷血大大方方地走了過去,站在鐵手的身邊,負著手,低頭隻見此信正是寫給何嘉我的,內容簡單,除了問好之外,便是向何嘉我詢問了葉緒的來曆。


    待寫完了這封,鐵手將信紙折起,再取一張空白箋紙。


    冷血仍然站在原處,見鐵手寫下開頭第一行,眼神驀地一亮,喜悅道:“大師兄三師兄都在京城?”


    這第二封信,自然是鐵手寫給無情與追命的。


    鐵手微笑道:“我離開京城時,大師兄他還在;也接到消息,三師弟正在趕迴京的路上,而今我離開這麽久,三師弟他應該早到家了吧。”說完,頓了一頓,他繼續笑道:“四師弟,若我們這次的案子能早點辦完,說不定能趕迴家和大師兄三師弟一起過一個年。”


    冷血的眼睛依然亮著,聽罷欣然道了一聲:“好啊!”


    他立刻板著指頭算了一算時間,離過年還有些時日,在年前迴京不是不可能的事。


    其實,沒那麽容易。


    一樁案子,不是他們想什麽時候能辦好就什麽時候能辦好的。假若此次秦州的案子拖的時間長了,無論他們有多麽思念遠在京城的世叔與兄弟,他們也還是隻能留在這兒繼續辦案。


    這是他們的責任。


    但總還是要有些期待的,鐵手懷著期待寫完了這封信,信中除了想念問候與家長裏短的閑談,還請無情與追命幫一個忙,查一件事。


    ——有關秦州通判韓徵的所有經曆。


    無情與追命既都在京城,查這種檔案自然要方便許多。


    滿滿兩頁紙,終於寫完。


    鐵手側首看向身邊的冷血,將手中的筆遞給他,微微笑道:“你有什麽要和大師兄三師弟說的?”


    冷血剛想接筆,手才伸出,想了一會兒,又搖搖頭,笑道:“我想說的,你都寫了。”


    鐵手笑道:“那我代你向大師兄三師弟問好?”


    冷血道:“好。”


    鐵手笑著點點頭,最後幾筆落下,這才將信紙折疊起來,與方才所寫第一封信放在了一起,卷進了一個小竹筒裏。旋即,他帶著小竹筒走出了門,走到了院子中央。


    後院沒有別人,四周靜悄悄。


    冷血站在了窗邊,隻見窗外院裏的地麵一片雪白,樹枝上亦掛著的雪花,天是淺淺的藍,鐵手一身藍袍與白色腰帶,與藍天白雪相映襯,場景宛如一幅畫。


    畫中忽然飛來一隻白鴿。


    這隻白鴿從小在神侯府長大,乃是四大名捕自幼養大的數隻白鴿的其中一隻,能飛萬裏,通曉人性,對四師兄弟的感情都很是深厚。每一次,無論是四師兄弟中的哪一位,若要出遠門辦案,都會帶上這數隻白鴿裏的一隻。


    平時,白鴿自會在離主人不遠的地方飛翔玩耍覓食,而一旦主人需要它傳信,隻須唿喚一聲,它自會即刻飛來。


    冷血看著白鴿在空中翱翔著最終落到鐵手肩頭的畫麵,心中不由想:二師兄的內力又精進了。


    方才鐵手的一聲長嘯,除卻冷血與白鴿能夠聽見,再沒有其他人能聞見半點聲響。


    後院還是很靜。


    白鴿的腿綁上了裝信的小竹筒,展翅飛遠。


    鐵手迴過身來,正好看到站在窗邊的青年,不但身形挺拔,那股精神氣仿佛一株長著青青葉子的繁茂柏樹。


    他心中倏地一動念,就此停下腳步,凝望向了冷血。


    片刻,倒是冷血不由偏過頭,不敢再看鐵手的眼睛,隨後衝著坐在一旁椅上的葉緒問道:“我出去買些吃的,你想要些什麽?”


    其實冷血這會兒並不覺得餓,隻是此時距離清晨他們吃烤鳥肉之時已過去了很長時間,他猜想葉緒的肚子定然又變成了空的,才會有此一問。


    葉緒聽後忙道:“我隨意,什麽都好。”停了停,他不禁道:“冷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知為何,葉緒始終覺得,跟鐵手與冷血在一起有一種安全感。若是獨自留下,他終究還是會有些害怕。


    冷血道:“不必,你留在這兒,我二師兄會保護你。”


    鐵手剛巧於此時走進了屋子的門,聽見此言,笑了笑道:“老四,你要去哪兒?”


    冷血迴頭笑道:“二哥,我出去一趟買些吃的,你想要吃些什麽?我給你帶!”


    鐵手拍了拍冷血的肩頭,道:“你想吃點什麽就買點什麽吧。你早些迴來,我們等你。”


    冷血“嗯”了一聲應下,遂邁步出了房間的門,腰間還掛著那柄無鞘的劍。


    離開雷武鏢局,要穿過前院,冷血此時站在前院正廳門口,腳步卻沒有再動。


    除了自己,冷血再看不見一個人的影子,聽不見一個人說話或走動的聲音,時不時兩三片雪花在他眼前落下地,也輕得無聲無息。


    ——人,都去了哪裏?


    冷血沉思有頃,跨進了正廳的門檻,環顧四周,隻見廳中擺放在角落架子上的一個花瓶而今竟已不見——冷血還記得,那個花瓶是純金打造,瓶身還鑲有一枚寶石。


    花瓶與鏢局裏的人一起消失,桌上卻多了一封信。


    信的落款名:


    ——雷大通。


    冷血拿起信件一瞧,原來,雷大通在信上所說,為了明日一早能夠順利出發前去京城,鏢局裏的兄弟都外出去置辦路途上所需的東西,黃昏便能再迴鏢局,還請三位客人安心休息等待。


    傾巢出動去置辦東西麽?冷血冷冷地笑了一聲,放下信,返身出了正廳。


    踏著白雪,冷血頭也不迴地徑直向鏢局大門走去。


    不論雷大通有什麽陰謀,二師兄都能夠應付。冷血心想,葉緒這時既餓了,自己還是先去買些吃的要緊。


    鏢局大門外,是一條小巷。


    即使冬日大寒的天氣,辛勤的人們還是照樣勞動著。近處,一個老漢搓著雙手,他的麵前是一副擔子,裏麵放滿了烤得噴香的炊餅;另一邊,是一個麵攤,賣麵的是一對夫妻,一張桌子邊圍坐了三名客人,那陣陣煙火氣,給寒冷的人間添了許多溫暖。


    冷血想了一想,還是炊餅這種幹糧更易攜帶,遂走向那老漢的擔子前。


    那老漢一見有客人來到,喜不自勝,忙忙問道:“客官要買炊餅嗎?要多少?”


    冷血道:“拿十個吧。”


    那老漢道了一聲:“好勒!客官你稍等,給你包起來!”


    他說著便動起了手,從擔子裏拿了十個炊餅將其放進油紙包裏包好。


    冷血此時的眼神格外溫和,忽問道:“老丈,這麽冷的天還出來賣東西,辛苦嗎?”


    那老漢將包好的炊餅遞給了冷血,一邊笑道:“辛苦什麽?擔子是自己的,想什麽時候走了,挑起擔子走就是。不辛苦,不辛苦的。”


    冷血剛剛接過了油紙包,聽見那老漢第二句話,登時一怔,愣住了。


    他愣住了。


    那老漢也愣住了。


    拿了餅子你給錢啊!


    冷血的腦海中倏然出現了雷武鏢局正廳裏憑空消失的那件鑲寶石的金花瓶,他眼神一冷,數個念頭一起閃過——雷大通等人不可能再迴來了,雷武鏢局成為了棄地,可是他們怎麽做的目的又是為何?


    心念轉動間,冷血瞬間返過了身。


    賣炊餅的老漢剛想出聲要錢,忽見對麵青年腰間無鞘劍的劍尖對向了自己,嚇得立即閉上了嘴。


    冷血已快步到了鏢局門口。


    驀然間,隻見鐵手與葉緒同時出現,迎麵向冷血而來。


    鐵手趕著一輛馬車,手上正托著一個礦石所製圓球,他的身邊還跟著葉緒。


    冷血神色當即一凜,道:“水明彈?”


    鐵手的表情很嚴肅,點點頭,道:“你帶著葉緒和其他人離開。”


    話落,他一個人施展輕功倏然遠去。


    葉緒傻傻站在原地,茫然道:“冷大哥,這是怎麽迴事?”


    冷血看著鐵手的背影,心下一沉,再來不及迴答任何問題,身形一掠,當下躍到了那麵攤與那炊餅的老漢中間,一時間,所有人一怔,都抬起頭來瞧向冷血。


    隻聽冷血刹時揚聲說道:“這裏很可能藏有炸藥,所有人立刻跟我離開。”


    開什麽玩笑?眾人均愣了一愣,隨即哈哈一笑,沒把眼前青年的話當真,繼續低頭吃麵。


    來不及了。


    冷血不再言語,登時施起輕身功夫,隻見一道影子一閃而過,他出指出風,瞬間點上那炊餅老漢與那對買麵的夫妻以及三名吃麵的客人,再將他們一一提上馬車。


    最後,冷血拉住葉緒的手,飛身上了馬車,“駕”的一聲,馬車頓時駛向了前方。


    雪地上,一道車輪痕跡顯現了出來。


    這時候,冷血才終於有時間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向葉緒問:“怎麽迴事?”


    葉緒坐在冷血身邊,愣了好一會兒,這才迴過神來,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你走了以後,鐵大哥帶著我逛了逛,發現鏢局裏的人都不見了,然後鐵大哥他在一個水缸發現了那個鐵球,他二話沒說就找了一輛馬車帶著我出來了。”又問:“冷大哥,那個鐵球是……說什麽東西啊?還有,你說鏢局藏著炸藥,是真的嗎?”


    冷血聞言沉著臉色,道:“那是水明彈。”


    水明彈,江南霹靂堂所發明的一種殺傷力巨大的炸藥,平時放在水裏保存,而若一旦從水中拿出,不到一會兒,便會立即爆炸,絕沒有阻止的辦法。


    時間緊迫,鐵手來不及再查找鏢局裏是否還有第二顆第三顆水明彈,他隻能盡快將手中的水明彈帶到無人的空曠之地,而雷武鏢局附近的人也必須馬上都離開。


    隻是,令冷血疑惑的是,世間水明彈隻有三顆,原本皆在六分半堂,後來其中兩顆被六分半堂送給了蔡京——如今雷武鏢局這顆水明彈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


    冷血趕著馬車,心中無比焦急。


    二師兄現在怎麽樣?這才是他目前最為擔心的問題。


    如果此時隻有他一個人,他會毫不猶豫選擇與鐵手待在一起。可是,而今不行,他的身邊還有這麽多無辜的百姓,他必須保證他們的生命不受到威脅。


    漸漸地,馬車離雷武鏢局越來越遠。


    馬車裏的人,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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