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biquxs.info/


    </p>


    張遠已下令全軍拔營,我也將妹妹接來我帳中,隻待虎賁軍副指揮使盛盈安頓好之後派人來請,便可全軍入城。


    忽有一騎全速狂奔而來,馬上人背插的竟是十萬火急的明黃色軍旗。


    軍中見得此旗,早已紛紛退讓,在張遠麵前讓出一條通道來。那騎士還未到跟前已是狂唿:“大將軍!大將軍!”


    張遠一步搶上前,我與亞父深知必有大事,不由得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裏看到一絲惴惴之色。


    馬上人滾落於地,抬起頭時,我識得他似是一名校尉。他見了張遠,惶急叫道:“大將軍請暫緩入城,敵軍有詐!”


    張遠變了臉色,道:“快說!”


    那校尉道:“卑職奉命押運降兵,有一降兵始終抖個不停,我上前盤問,他竟嚇得尿了褲子,這才道出實情,原來他隻是城中一普通百姓,不是守城的兵士。”


    張遠大喝道:“你快上馬去東門,傳令盛盈不得入城,即刻返迴!”


    那校尉剛應得一聲“是”,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大悶響,似有小山崩塌,我隻覺腳下的大地微微震動。這聲響傳來的方位,正是東麵。


    我還不知這是何聲響,亞父已顫聲道:“晚了!”他麵上第一次呈現出一種死灰之色。


    張遠頹然道:“敵軍已放下千斤閘,盛盈出不了城,我們也入不了城了!”


    我猶自不解:“三麵城門不是都已被我軍接管了麽?這千斤閘又是何人所放下的?”


    蕭疏離看我一眼,道:“自然是藍衣人那樣的高手所放下的。我軍城頭的普通小兵又豈能攔得住那樣的高手?”


    一時之間,全場寂寂無聲。誰也不曾料到,柏途遠以自身及全家為質,竟仍是在城內設了伏。


    良久,張遠一咬牙,道:“火速傳令下去,全軍列隊,跟我入西門,急援東門。”


    我吩咐郭靈道:“步兵行進慢,你率親衛隊全體兩百人與龍驤軍五十騎,火速入西門馳援盛盈。”


    郭靈見我調走身邊所有護衛,不禁略一猶豫,我大聲喝道:“快去!”


    待我自西門繞到東門甕城城下,戰事剛剛結束。


    柏途遠果然在甕城設了伏,他那投降的三千兵士都是城中百姓死士所假扮,真正的兵士都埋伏在了這甕城之上。


    盛盈所率領的八千人一進甕城,藍衣人便出手砍斷了東門城門的千斤閘絞索,截住盛盈退路。盛盈毫無防備,進退不能,甕城上萬箭齊發,八千人全軍覆沒。


    進西門的許校尉察覺不對,趕去東門救援,全力攻打甕城,又折損了兩千餘人。


    待郭靈趕上,靠著兩百親衛隊才終於拿下甕城。


    小小的甕城,前後吞噬了南劍之盟萬餘人的性命,隻有進南門的全校尉保全了手下五千兵。


    激戰過後出奇地寂靜,似是天地也為之無言,隻有一道鮮紅的血流自遠處蜿蜒流到我腳下。誰人能分清,這是三千敵軍之血,還是我軍陷入埋伏後英勇搏殺的勇士之血?


    寂靜聲中腳步響起,四名兵士用門板抬著一具屍身向我和張遠走來。


    我還看不清那具屍身的臉,隻看到屍身上滿是箭杆,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他一定是那八千人的統領,虎賁軍副指揮使盛盈。


    門板已在張遠麵前放下,我緩緩轉首去看門板上的屍身。


    虎賁軍副指揮使盛盈,這個名字與容貌皆秀麗如女子的年輕小將,如今一張臉滿是血汙,右眼眶深插一支箭,左額至左耳一條深深刀痕翻出皮肉,露出白骨。


    他的屍身卻比臉上更可怕狼藉,右臂幾乎被連肩砍斷,甲胄罩不到的肋下中了六、七支箭,左腹與右胸各中一槍,甲胄洞開,一節腸子自左腹的洞口漏出。


    抽泣之聲響起,妹妹已忍不住在我身後哭出聲來。


    她的哭聲如衝破堤壩的第一波浪頭,帶起之後無數浪頭徹底摧毀堤壩,瞬間四周已是哭聲一片。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那麽多的男兒一齊放聲痛哭。


    五嶽崩塌,黃河倒流,也不過如此。


    我心中的冰涼難受難以言說。昨日還曾笑著向我行禮的生龍活虎的同袍,今日便已撒手人寰,死得如此之慘。盛盈並不是南劍之盟死去的第一名將士,卻是死狀最慘的將士。我記得他年長我隻四歲,雖麵目姣好而深得各位同袍憐惜,卻素以果敢勇猛著稱,張遠都曾在我麵前數次誇讚於他。如今金湯城池的申渡都已攻下,他卻死在甕城小小的埋伏裏。


    怒意湧上心頭,我捏緊拳頭,隻想捏碎或打碎甚麽,高聲喝道:“將柏途遠全家押上來!”郭靈分外響亮地應了聲“是”,便去提人。


    言眺走到盛盈身邊,跪倒在地,伸出顫抖的手,揮匕首削斷了他右眼眶中的箭杆,隨後俯下身,不知在他耳旁咬牙切齒地低語了句甚麽。


    盛盈的左眼是閉上的,並不曾死不瞑目。但他卻實是枉死的,我實在虧欠於他。


    柏途遠昂首闊步走來,看到盛盈屍身,仰天大笑:“林賊中計矣!”


    紅了眼的狄衝和其他數名將領不顧我在場,早已衝上前去將柏途遠一通暴毆,我把臉轉到一邊。幾拳幾腳算甚麽?今日若不叫柏途遠償命,如何讓盛盈和我軍萬餘將士在九泉之下瞑目?柏途遠一聲未哼,他的老母和妻子都惶急叫道:“征辛!征辛!”他的兩個幼子不禁驚惶哭叫起來。


    柏途遠身上受著拳腳,嘴角眼角俱已開裂淌血,卻向著長子怒道:“大郎!你是我柏家嫡子,休要哭哭啼啼辱沒門風,死了有何麵目去見祖宗!”


    亞父揮一揮手,叫狄衝等人退下,踱步到柏途遠麵前道:“三千將士,三千百姓,再加上你全家五口的性命,隻為換我軍一萬人性命,值當不值當?”


    柏途遠咳著血,兀自大笑道:“翻了一番,值當!”


    言眺一步上前,重重摑了他一掌,咬牙道:“卑鄙小人!我三哥有憐才之心,這才受你之降,你竟敢騙他!”


    柏途遠“呸”地一聲,吐出被打落的四枚牙齒,道:“林賊借著金弦弓欺世盜名,實則狼子野心,妄圖吞並天下,我隻恨未能將你誘入轂中一並射殺,好替天下除賊!”


    他淩厲的眼神剜在我臉上,隻恨不能撲過來以齒牙將我咬殺。


    言眺反手又是一掌摑在他臉上,待要再摑,我開口道:“夠了!人各為其主,四弟也不必再折辱他。”向著柏途遠道:“你有骨氣不畏死,我敬佩你。隻是你要成就青史,卻難道不顧你老母妻兒的死活?”


    柏途遠眉頭略略跳動一下,轉頭去看老母,終於眼眶中有了濕意,半晌哽咽道:“母親,兒不孝……”緩緩跪下。


    他的老母卻肅然道:“為人自當先忠後孝,先國後家。征辛,你做的對。”柏途遠站起身子,又向妻子道:“娘子,連累你了,容我來世相報。”


    言眺冷冷地道:“沒這麽便宜。今日,你殺我屬下殺我士卒,我要讓你知道何為人間至苦。我要讓大母看著孫兒死,母親看著兒子死,痛斷肝腸卻不能相救。我要讓你受百倍於盛盈之苦,悔斷肝腸卻求死不能。”


    我看著兩個驚懼大哭的幼童,微微猶豫,不知該不該相救。兩個無知童子雖無辜,可我軍死去的一萬將士又何嚐不無辜?當母殺子雖殘酷,可盛盈如此被殺又何嚐不殘酷?


    就在我猶豫的這瞬間,言眺已提起柏途遠長子,頭朝下狠狠摜於石地上。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伴隨著頭顱摔碎的破裂聲響起又戛然而止,我的心頭一緊,即便隻是眼角瞥到那孩子抽搐的雙腳也無法再看這場麵,別過頭去,恰在郭靈手持的方天畫戟的白刃上照見自己的臉,我從未在自己的臉上見到如此難看的青白之色。


    更淒厲的兩聲喊叫響起,撕心裂肺直入魂魄中來。這是孩子大母與母親所發出的。我耳中忽地聽到柏途遠大叫:“娘!娘!”轉頭看時,柏途遠的老母已自行撲上旁邊一名兵士所持的鴉項槍槍尖,登時斃命。


    言眺厲聲道:“按住他!”押解柏途遠的四名兵士牢牢按住不停掙紮的柏途遠。柏途遠麵上的神情我隻敢瞥一眼便立即轉過頭去。


    誰也不會願意再看那樣的神情第二眼。


    又是一聲孩童的慘叫,言眺已殺了柏途遠的另一子。


    滿場的血腥氣,滿耳的淒厲哭叫,我忽覺得,我早已變了個人,不複當初南汀的林三郎。


    “花神讓道林三郎”,我早已與花神無關,早已與書法名家無關,我已在走向惡魔。


    今日冬至,本該著新衣,吃餛飩,舉家同樂,我卻在這裏屠殺婦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停淵駐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鑽石星辰一瞬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鑽石星辰一瞬間並收藏停淵駐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