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淮屹很熟悉公主的字跡,熟悉她寫信的口吻,更知道生長於北境的傅家軍隊向來了解禦寒之術,征途中並沒有發生過“折損過半”之類的事。


    所以,自攔下那封密函起,他就知道這是公主的主意。


    將攔下的人連同密函一道送去了主帥帳內,如他所料,大都督一定會使出一切法子逼那人開口。


    重重假麵,他絕對不能露出任何破綻。眼下如此,來日也是如此。


    為此,他隻有旁觀。眾人共同屏息等待著風暴的到來,看著大都督問話不得就急著上了刑罰,那人措手不及,在奄奄一息中開口招了一切。


    隻是,這人交代的話語也是七分假、三分真,哪怕帶著傷也說得有板有眼、一絲不紊,讓所有人深信不疑。


    但嚴淮屹一直都知道,密函與這人說的話都是假的。


    公主竟然想引誘蓬莨軍深入青崖山山穀。


    既然她想這麽做,那便這麽做吧。


    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但嚴淮屹連一絲考慮都沒有就已經決定了將計就計,按照公主的意思推動蓬莨進軍。


    抬手服下解藥,身子並沒有什麽變化,那李元也在他的警告下閉上了嘴,嚴淮屹終得喘息,長長歎出一口氣,額頭卻滲出細微的汗珠。


    他強自鎮定,雙手緊緊握成拳,指節微微發白,轉身走向忙碌整理行裝或操練的士兵,看似不乏平靜,心中卻有些發虛。


    他還不知道公主究竟打算怎麽應付這兩萬五千人,隻知山頭資源匱乏,若是真的聽了那李元的話選擇消耗戰的,公主一行人怕是會真的有難。


    想到這裏,嚴淮屹嗤笑,忍不住暗諷自己——


    哪裏還怕什麽有難,他自己早就讓公主麵臨倒懸之急,數次涉險。


    ……哪怕,哪怕最後心中所想之事能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顏麵去見她,是不是還有資格站在她身後。當初信誓旦旦說什麽“做她的劍、做她的盾”,如今都變成了把把能刺死他的尖刀。


    無顏麵對自己對那張麵容的思念。


    自營中一別,每每想起她懊惱委屈的神色,心就像被烈火灼燒,苦澀更甚那枚殺人於無形的焰心魂絕丹;似乎隻有反複迴憶她帶著怒火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的情景,才能稍許平複一些心中的痛楚,才能讓他有所慰藉。


    痛苦的記憶竟成了衝淡心中苦澀的良藥,可每一次迴憶,都讓嚴淮屹覺得自己更加不堪。


    他的一生,早已滿是她最討厭的謊言和背叛。或許當初宋餘衡說的沒錯,他的確是四處為人驅策的叛徒,的確是盲目的走狗。


    然而,一切都無法表露,無法辯解。


    心跳的鼓動在冷風中顯得尤為響亮熱切,嚴淮屹再次長歎一口氣,忍下酸澀;抬眼,已經收拾好情緒,眼中不見任何異常,身影快速跟隨士兵們躋身營帳之內。


    正午,太陽高懸,山間霧氣散盡。


    青崖山的景色愈發清晰起來:山峰總的來說不算太高,隻山間幽穀、小道卻極多,彎曲促狹,最窄的地方似乎隻能容納一人一馬通過。


    山頂建了多個營寨,兵器敲打的聲響從未間斷。傅行君挺直腰板,背手巡視,向眾人叮囑著什麽。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他的肩頭,映照出堅毅的輪廓。


    他們於四日前到達這兒,一上山他就命人日夜兼程鍛造新武器,開采山石,加固防禦,忙得日不暇給,隊伍晝夜不停歇,終日能聞到汗水與泥土混雜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


    直到現在也算是有了充足的準備,每個人都繃緊神經,等蓬莨軍攻打過來。


    不過,唯一奇怪的是,原先約好第七日前定能趕迴的江易秋卻還不見人影。


    傅行君心中擔憂,眉頭緊鎖,一邊不忘營寨內的準備工作,還時不時望望山腳的方向,那裏應該有一條江易秋歸來時會走的小道。


    直至夕陽西下,他實在忍不住,靠近一處哨樓,對著上邊的人發問:


    “快看看,有沒有殿下的身影!?”


    今日已經是不知第幾迴抬頭衝著哨樓上的小兵大叫,哨兵的迴答照舊未變,江易秋並未如期歸來。


    傅行君臉色瞬間沉鬱,似乎有些憤然,幹脆親自爬上不遠處另一座更高的塔樓。


    視線越過層層疊疊的雲霧,望向遠方。視野豁然開朗,除了能看見山間如水蛇般扭轉環繞的小道,還能看到更遠處的平地。


    一片沙塵中,沒有邊際的營寨,猶如巨獸般悄然逼近。


    “傅大人,快看!”身後一名哨兵也察覺了不對勁,衝著傅行君的方向大喊,“有敵營!”


    眾人聞聲皆心跳加速,那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自到此地的第一刻起,傅行君就明白這一天遲早會來,但親眼目睹這龐大的陣容,卻讓他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慌張。


    耳畔兵器的敲擊聲忽起,他在哨樓上看到一名傳令兵從山腰處氣喘籲籲地跑來,手中捧著一隻木盒。傅行君注意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料想必是帶來了重要的消息。


    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地來到傅行君麵前,躬身行禮,雙手顫抖地遞上木盒:


    “大人,山下敵軍派人送來了戰書,他們要求我們務必在兩個時辰之內給予迴複。”


    這既是戰書,又是勸降書,大概是說——如果他們再不下去投降,蓬莨軍就要一鼓作氣攻打上山,將他們斬草除根。


    “好你個蓬莨,好你個嚴淮屹!”傅行君動了怒,自從深陷這亂世,他早就毫無讀書人的模樣了,低吼著把這個名字從口中吐出來,一把將木盒摔在地上。


    眾人也跟著他這一摔精神緊繃起來。


    他轉向士兵們,聲音如雷:“堅守陣地,寸土不讓!現在,所有人立刻行動起來,加固營寨,準備迎戰!”


    命令擲地有聲,士兵們紛紛行動起來,緊張而有序。


    夜幕降臨,月光灑在青崖山的道路上。


    正如白日所言,嚴淮屹親自帶領著一小隊人馬做前鋒,悄無聲息地進入了條幽深的小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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