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連著行了整整一日有餘。


    晌午的日頭高掛,微風拂過,兩輛馬車緩緩停在客棧門前。


    帷裳掀起,舒兒細心攙扶著江易秋走下馬車,玉蓮和兩個馬夫將車馬引領到後院的馬棚。


    客棧的小二哥一下貓著腰,急匆匆迎上來。


    “喲,各位小姐,是需要留宿小店還是稍事休憩呢?”


    舒兒微笑著說道:“麻煩為我們準備三間雅致的客房,我們歇腳片刻。”


    一進客棧門便是間暢通寬敞的飯堂,每張桌子間隔了三人的距離。雖寬敞,可拗不過人多,店小二才迴過舒兒的話,又忙著去招待別桌的食客。


    “主子,我快餓暈了。”一夜沒怎麽睡好,玉蓮又困又餓,“不如在下麵用過飯再上去吧?”


    江易秋自己也著實餓得慌,便點點頭應下,舒兒當即尋了張空桌。


    恰好聽得鄰桌閑話。


    “說來你們幾個一定不信啊。” 一名包著頭巾的大漢激動地說道,“昨夜平陵發生大事,那個大婚還不到一日的長公主,竟然一點兒麵子也不給新駙馬爺,逃了!”


    這話來得突然,驚得江易秋眉尾一跳,要坐下的身子瞬時頓住,舒兒和玉蓮的表情也爬上幾分異色。


    “嗐!可不是嗎?”另一年輕男子放下酒碗,來了勁,“我認識個秀才,就住在平陵承天坊的會館,前陣子還天天來和我說那公主與新駙馬有多恩愛,你瞧瞧,這不都是胡說八道嗎?”


    舒兒輕輕拂去桌上塵埃,江易秋微皺起眉頭,內心的焦慮愈發彌漫開來。


    “是啊,聽聞駙馬乃是聖上親自挑選,皇後娘娘也對他滿意的不得了。” 另一名男子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誰能想到公主竟敢如此大膽,說走就走。”


    江易秋微微皺起眉頭,甚至有了周圍目光都在向自己聚焦的錯覺。她輕輕按住眉心,試圖緩解內心的焦慮。


    逃婚一事引發了巨大風波,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將引發更大的後果,必須謹慎行事。


    “別說這些,你們可知那駙馬爺本來被封了侯?也不知此事一出,他還能不能算作是個侯爺?”


    “我看不成,婚都不成了,聖上還讓他做什麽侯爺?讓他和誰生世子去?”那男子又端起酒碗,分析道,“長公主這‘定朝’的封號倒有可能不變。”


    江易秋聽得實在有些煩躁,招來店小二,隨便要了幾道家常菜。


    “定…朝?昭昭之明?”玉蓮向江易秋湊近腦袋,輕聲問道。


    “浮雲朝露。”江易秋淡淡地糾正她。


    這封號也與前世的一般無二。


    “哦…竟是如此。”玉蓮恍然大悟,點點頭又問道,“主子是事先聽說了?”


    玉蓮好奇心向來重些,偏偏此刻江易秋被身旁的議論惹得神情不屬,便幹脆點了點頭。


    這時,門外忽聞腳步聲,隻見一女子裙擺輕搖,繡花鞋尖輕點地麵,在侍女小廝簇擁中步入客棧。


    這女子麵若桃花,身著細膩的錦袍,引得客棧內眾人側目,大概是哪戶人家的閨秀。


    她輕巧地坐於江易秋對麵的桌旁,侍女殷勤地為她倒茶,她便一邊抿茶一邊斜眼觀那些男子,輕啟朱唇,戲謔道:


    “諸位大哥所談小女子在門外都聽到了,可惜了,皆是昨日舊聞,不值一提。我方才從平陵趕來,滿載新聞。”


    那幾個男子聞聲,一下來了興趣,紛紛拋下議論,圍攏過來。


    一個壯年男子奉上一碗熱茶,笑眯眯地問道:“這位小姐,話可不能亂說啊!你要是真的知道有什麽內幕,就快快告訴我們兄弟幾個!”


    女子笑顏如花,頗有得意之色,細聲說道:“今早宮裏頭傳來的消息,聖上龍顏大怒,將長公主昨夜才新得的封號一撤,公主府中仆婦無不挨了板子,太子殿下被召入宮中問話,四下更有禁軍搜尋。”


    此外,還聽說駙馬的父親,也就是戶部的尚書大人竟與幾位大臣聯合,在早朝上痛批公主“閨閣不端”“不孝不義”,要求為駙馬爺討個說法。


    話音落,三男子聽得目瞪口呆。


    耳畔議論之聲尤如針刺,攪亂心弦,讓本就一夜未眠的三人渾身不快。


    江易秋不覺撫上額頭,輕歎著說道:“誰知父皇反應如此之大,連那宋研都要趁機攪渾水,早知如此,寧願府中一人不留,免得牽連無辜。”


    舒兒聞言,急忙湊前,柔聲安慰道:“天意難料,小姐勿憂,陛下要做什麽也非咱們所能預見。”


    “是啊。”玉蓮眼中亦是憂慮,“現下悔之無用,主子不如計議明日之事。”


    二人的勸慰聲在她耳邊有些朦朧,她不禁想該怎麽對付路上的禁軍。


    也不知府中人都受了多重的刑罰,更不知嚴淮屹現在去了哪裏。


    恰好店小二從後廚出來。


    三人原本對店小二手裏端著的菜色還有些興致盎然,誰知就在這一瞬,江易秋餘光偶然瞥向那扇悠閑開合的客棧門口,一道熟悉不應出現的白色身影現身,一下掀起了她心底的驚濤駭浪。


    她心頭一緊,便忙不迭側過身子,低頭將自己的臉藏於桌下,仿佛那細微的動作能遮掩所有的蹤跡。


    她一把將玉蓮也拽入桌下的暗影中,目光飽含著急迫,向馬棚方向飛快一指。玉蓮神色微變,領會了主子的安排,便蜷曲著身子,如同貓兒般輕巧地從對麵的門溜出。


    舒兒緊隨其後,湊至江易秋耳邊,低語詢問:“主子,那人是…”


    江易秋點點頭,輕拈著衣袖中那塊精致的手帕,遮掩住半張麵孔,雙眼卻不失警覺地盯著門口。


    “舒兒,若一會兒出了什麽意外,就去北城門附近等我。”


    嚴淮屹麵帶疲憊之色,發髻不甚整齊,幾縷黑發隨著他焦急的動作散亂在前額。他忽略了滿室的目光,步伐有些踉蹌地靠近小二:


    “小二哥,你可見過一位氣度非凡的女子,帶著兩名丫鬟樣的姑娘路過此地?”


    言罷,他還特意伸手在自己下巴邊上的位置比劃,示意那位女子的身高。


    小二愣了片刻,訕笑道:“這,這氣度非凡,究竟是怎麽個氣度非凡?小店每日來的美人兒可多了去了。你若是有張畫像,我倒還能幫幫你…”


    未等嚴淮屹迴話,那坐在江易秋對麵的女子突然站了起來,她身形輕盈,眼帶春波,笑盈盈地穿過人群,擠到了嚴淮屹和小二之間,柔聲質問:


    “這位公子,可是在找什麽人呢?”


    嚴淮屹神色匆忙,但還保持著體麵的禮儀:“在下家中的小姐不見了,正急於找尋。若是姑娘見過,還望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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