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江易秋睡得不太安穩,閉眼是一片濃煙環繞,隻覺得渾身滾燙。待到煙霧散去,已入夢境。


    再睜眼是一片血紅,還有男子熟悉的臉龐。


    夢中絲毫記不起眼前的男子姓甚名誰,直覺卻是他看上去與記憶中不太一樣。見這人麵色焦灼,額邊更帶著刺眼的血跡,流經眼角,垂至下頜。


    兩肩緊緊的抓握感讓她明白自己正躺在這男子的懷中,耳邊還能蒙蒙地聽見他喊 “公主”的聲音。


    江易秋吸了不少煙入肺,嗓子裏似乎是粘著層異物,讓人又疼又癢,掛著一口氣便虛虛地咳嗽起來,抱著她的男子也立刻跟著繃緊身子。


    麵上被人輕輕撫摸,好似鵝絨輕掃,大概是這人在為她擦去臉上的灰;男子又小心提起她的手臂,將三指覆在她的腕間,想來是要探她的脈。


    “寢殿和東偏殿怎的會一同走水?”江舒在一旁指揮下人滅火,又對著守衛質問“賊人可抓到了?”


    “舒兒姑娘,左右都找了,可如何都不見有什麽賊人啊!”守衛也是灰頭土臉,語氣急切。


    “怎麽可能?”舒兒語調高昂,顯然不信,“寢殿與東偏殿隔了一座園子,竟也能在夜裏子時一道走水?天下竟有這般巧合的事?你再派人去府外搜!”


    這人應聲離去,身後火勢仍不見小,眾人紛紛拎著水桶,在寢殿和後院的水井間來迴。


    另一邊是玉蓮匆匆趕來的身影。


    舒兒問她:“沈禦醫呢?駙馬爺呢?可有人去找了?”


    “禦醫就來了!”玉蓮喘著粗氣抬手擦汗,“走水的事兒一出我便派人去了宋府,可竟說沒有任何消息。”


    “什麽?”


    “二位姑娘!”抱著江易秋的男子忽然出聲打斷,“公主吸了太多煙,不如先移步別的地方!”


    濃煙滾滾,空氣中皆是燙人的火苗與磚木燃燒的嗆鼻氣味,逼得人幾乎無法唿吸,更別說此刻昏在他懷中不省人事的公主。


    “說得對。”玉蓮捂著鼻子迴道,“西偏殿的廂房都空著,嚴大哥快快送公主過去!”


    今夜這火起得突然,又遇著公主房門外守夜的兩名小廝偷懶,火星子都燒到了公主的寢殿中竟也睡得毫無知覺。直到有人大喊走水,舒兒、玉蓮二人才急急趕來,正巧遇著嚴侍衛飛身衝進火海,片刻後抱著公主逃出寢殿。


    “嚴侍衛你快去吧,這裏有我們二人就行了!”舒兒也附和道。


    侍衛立刻將公主打橫抱起,才走了沒兩步,便遇到神色慌張的陳管家領著禦醫奔來,幾人調轉方向,一道去了西偏殿。


    遠離了燙人又窒息的濃煙,身周的空氣立刻冷下來,江易秋在侍衛懷中徹底閉上雙眼,像是沉沉睡去,迴憶也於此閃爍。


    待她再迴過神,耳邊是舒兒略帶無奈的聲音:


    “還沒有駙馬爺的消息嗎?”


    玉蓮歎氣,冷哼道:“哼,今日往宋府的人一連去了三迴,竟都說沒有任何消息。公主府遭此大難,宋尚書更是一點表示也沒有。”


    “怎會如此?”舒兒低下頭,細細分析道,“先不說尚書大人如何,咱們駙馬爺是南下監督釋州河道治理,又不是上陣殺敵去了,為何這麽久也傳不迴一點消息?何況按理半月前就該迴了,怎的拖了這麽久?”


    “誰道不是呢?眼下主子高熱驚厥不退,頭上的傷又這麽嚴重,連藥也喂不進去,聖上派來的這些名醫根本不頂用!”玉蓮手捧藥碗,探了探溫度,又道,“這幾日主子連夢中還在喊駙馬爺的名字,可府中出了這麽大的事也不見他半個人影…哎,咱們公主真的值嗎?”


    江舒不迴應,又忽然轉頭問門外守著的侍衛:“嚴侍衛,你家宋大人遲遲不歸究竟所為何事,你可知道?”


    西偏殿的廂房原是客用,麵積都不大,隔著這一點距離能很清楚聽到侍衛淡淡的聲音:


    “舒兒姑娘,在下被調來公主近身已有三年整,宋大人南下的事確實不大清楚。”


    江易秋與宋餘衡成婚也才三年,這侍衛是剛跟著入府便被派到了江易秋院中。


    既是駙馬送的人,江易秋當然給足麵子,不僅欣然同意,留他做了貼身近侍,還叫他統領自己身邊的一眾侍從。


    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語氣急切:


    “二位姑娘,陳管家有急事相告,請二位到地牢走一趟。”


    江舒打開門:“何事?”


    “說是那日兩個偷懶打盹的剛服毒自盡了,死了一個,還有一個尚留了口氣。” 那小廝低頭迴答,“後廚另還捉了個偷送毒藥的,不知是不是要關起來拷打,陳管家請二位姑娘前去,看看能否問出些話來。”


    二人自然前往。


    玉蓮臨走前不忘囑咐門口的侍衛:若是公主醒了就得趕緊伺候她服藥;若是藥涼了就得及時再煎一份。


    現下公主府的人都忙著收拾殘局,重建兩座殿宇、核對損毀物件,公主府這一陣子怕是都靜不下來,近身侍奉的隻有這宋府來的男子最是老實本分。


    舒兒本想阻攔,可想到大火那晚,侍衛奮不顧身救出自家公主,便也未多說什麽。


    舒兒和玉蓮已去了半晌,仍然不迴。


    木門“吱呀”作響,侍衛握著佩劍跨過門檻、踏入屋內,不忘轉身將門關上。隻見他走近桌上的那碗藥,和玉蓮一樣伸手在碗邊探了探溫度。現在正值十月,天氣轉涼,這藥若是再不喝,怕是又要重新煎過了。


    榻上恰好傳來虛弱的咳嗽聲,江易秋隨之睜眼,看到床頂蓋著一片青綠色的床幃,才反應過來自己並不在寢殿。


    “公主?”


    侍衛語調急切,奔至榻邊,又轉身迴去端起藥碗,再一次迴到公主身側,輕聲道:“公主,該用藥了。”


    “駙馬呢?”公主急急開口。


    “駙馬…”侍衛暗淡了語氣,“現在仍在江南。”


    榻上好一陣沉默,屋內很是寂靜。


    “本宮睡了多久?怎麽不見舒兒和玉蓮?”


    “迴稟公主,現在已是第三日了。”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二位姑娘被陳管家喊去了前殿處理要事。”


    多日沉睡讓江易秋的大腦有些處理不過來這些話語,額頭纏繞的紗布甚至有些擋了視線。她又是沉默片刻,才慢慢問到:“這是本宮的藥?


    “是。”


    她渾身綿軟,扶著頭,強行半撐起身子:“將藥遞過來,你下去吧。”


    她伸手掀開床帳,映入眼簾的是張熟悉的麵孔,還有穿眉而過的一道紅紅的豁口,似乎是新傷,才剛結了疤。


    “你便是救我的侍衛?”


    隻見他愣著抬眼,緩慢點頭。


    江易秋重重蹙起眉頭,目光緊盯著他的臉不放,心頭湧上一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愫。


    這張臉、這道疤眼熟得很,她一定是在哪兒見到過相似的景色,但又確實叫不出他的名字,像是頭一迴注意到身邊還有這麽一號人物似的。


    江易秋想開口問問他叫什麽,可身子卻在這時突然失去了控製,嗓子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要伸手接藥卻連手也動彈不得,簡直像是離了魂,又被困在一具僵硬的軀體中。


    “公主?怎麽了?”


    侍衛察覺異樣,輕聲詢問。江易秋卻連目光也無法移動了,隻能定定地瞧著他的疤痕。


    記憶又是一陣閃迴,緊跟著眼前一黑,胸腔也隨之內灌入一大口氣。


    “嗬!”終於重新奪迴身體的控製,江易秋一下從榻上彈起,耳邊立刻傳來玉蓮焦急的喊聲:


    “主子這是怎麽了?好好兒的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玉蓮?府裏走水是誰幹的?誰放的火?你可查到了?”


    “什麽火?什麽走水?主子在說什麽呀?”


    眼前的玉蓮一頓詫異,似乎是對她說的大火聞所未聞。再看周圍的光景,是她行宮的雅閣,江易秋幡然醒悟——原是做了場夢,夢中便是她上一世的記憶。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重要的事情她卻幾乎忘了個幹淨。


    “主子你在說什麽呀?難不成又發了夢魘?”玉蓮趕忙掏出手帕替她擦去額頭的汗珠,“主子是夢到走水了?行宮邊上就是瀑布、溪流,怎會走水呢?玉蓮去喊禦醫來可好?”


    “算了算了,不礙事,這麽晚可別去尋禦醫了,又要驚動許多人來。”


    方才也是她糊塗了,迴憶裏的事情是她成婚後才發生的,眼前的玉蓮怎會經曆過。


    不過這麽一來,她倒是明白了件事:這嚴淮屹曾跟了她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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