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花神會的地界之後,天氣逐漸冷了起來,寒風唿嘯著吹過大地,卷起片片枯枝殘葉。


    蘇溫卻不以為意,他自詡身強體壯,並不懼怕這寒冷的天氣,自告奮勇地接過了趕車的任務,讓文韻和洛水能夠坐在溫暖的車廂裏。


    蘇溫揮動馬鞭,驅趕馬車前行,車輪滾滾,揚起片片塵土,因為有文韻在,他原本不算強壯的身子此刻在凜冽寒風中亦顯得分外挺拔。


    而李清幽則騎著馬跟在一旁——他本就輕功卓絕,頗有儀態,駿馬奔馳,麵如冠玉的少年扯繩駕馬,身姿矯健,頗具美感,更是一道惹眼的風景。


    “文韻妹子啊,你不清楚,本公子蘇某人的厲害之處!在花神殿前,我隻消一拳揮出,那青鳥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毫無招架之力,再一腳猛踢過去,那白鶴的銀白雙環直接被踢得翻飛出去,那場麵,真是令人熱血沸騰、好不暢快……”蘇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自己的英勇事跡,仿佛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絕世高手。


    而此時此刻,坐在馬車裏的文韻則眯起眼睛,嘴角含笑地聽著他胡言亂語,心中暗自好笑:這個蘇溫,還是改不了愛吹牛的壞毛病。


    一旁的洛水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低聲問道:“文韻,你真相信他說的這些?”


    文韻轉頭看向洛水,調皮地衝她眨了眨眼,輕聲笑道:“當然不相信,青鳥和白鶴兩位姐姐都是一等一的絕頂高手,怎會如此輕而易舉地被擊敗?”說到這裏,文韻又不禁輕笑出聲,顯然對蘇溫的誇誇其談感到十分有趣。


    “那你也不揭發他?”洛水瞧著文韻精致的小臉,心下感慨這妮子滿臉純真無邪,其實心裏卻遠沒有那張臉那樣人畜無害。


    不過話說迴來,如今的花神會中,位列十二花神者,總歸不能太過純真。


    “揭發他?怪不近人情的。”文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他願意說,就讓他說唄,反正這一路上也怪無聊的,也算是解悶了。”


    洛水知道文韻的性子,她向來不是那樣殘忍直白的人,但也因為這性子,時常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話又說迴來,這種不刻意揭穿的溫柔似乎更傷人了。


    洛水望向前方正趕著車的蘇溫,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她自己也覺得不該的憐憫。


    以洛水自己的感覺來說,蘇溫顯然是對文韻抱有別樣的感情,但他也沒有因為自己曾收留過文韻的事實而強求文韻,反而在外麵文韻麵前吃力不討好地吹捧自己,倒還算不上十分卑劣,隻是有些愚蠢。


    從前她討厭愚蠢的人,但自從認識李清幽之後,她漸漸地認為,愚蠢一些,倒也沒什麽,時刻都保持著精明的人,一定是很累的。


    像危采薇這樣的人,雖然活了許久,但在時刻擔心著自己可能被某個突然一鳴驚人的天才取締的壓力之下,能有幾日是不累的呢?


    危采薇再強大,終究也隻是一個人,她也應該會做些什麽,從而排遣自己的這種疲累,隻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洛水想了很多,直到她自己累得睡著。


    她與文韻相互枕藉、倚靠著,在馬車車身輕微的顛簸中沉沉睡去。


    ——


    杭州,風醉樓。


    這幾日西風甚緊,盡管陽光依舊,卻似乎擋不住那寒冷的氣息,反倒令它不依不饒地愈發濃烈起來。


    想來初雪將近,寒風唿嘯,樹木凋零,頗有些寂寥蕭瑟的味道。


    行人們紛紛裹緊衣物,行色匆匆地奔走在街頭巷尾,似乎都想著盡快做完手頭上的事,逃離這嚴寒,迴到溫暖的家中,再不出來。


    風醉樓倒是一如往常,依舊是門庭若市、行客如雲,充滿著煙火氣。


    你會看到各種各樣的人,有的人在高聲談笑,有的人默默品味著美酒和佳肴,有的人在欣賞樓中西域舞姬的曼妙身姿,有的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在思索些什麽。


    在這個熱鬧的近乎喧囂的地方,每個人卻似乎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獨有的一份安寧。


    “公子,我想……離開風醉樓一段時間。”呂銀躊躇了半天,才開口說道。


    江晚山微微抬起頭,目光從手中的書卷移開,落在呂銀身上。他的目光總是如此平靜深邃,讓人難以看透他內心的想法。


    沉默片刻,江晚山緩緩地問道:“多久?”


    這麽多年來,呂銀要去做什麽,江晚山從來都不會過問,但這一次,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竟生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呂銀低著頭,一雙粗糙滄桑的大手緊張地絞在一起,輕聲迴答道:“需要一些時日,具體是多長時間,我也說不準。”


    江晚山沉默了一陣,隨後淡淡地說道:“你總得給我一個準信。”


    “哪怕不是那麽準。”末了,他又補上一句。


    “我想與支離戒一起迴祁山去,助他閉關修煉。”呂銀也不打算隱瞞,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江晚山略感到有些驚訝,不過也沒有過分驚訝——早在呂銀陪支離戒日夜練功、切磋琢磨時,他就已經料到,也許有朝一日呂銀會提起這樣的事。


    “那就是說,短則三五載,長則……”江晚山心知肚明,呂銀和支離戒都不年輕了,這一去,今生今世還能不能再見都是個未知數。


    “公子,我……對不起。”呂銀一個幾十歲的老人,竟好似個少年一般,頗有些局促地說道。


    江晚山忽然笑了笑,說道:“你不必向我道歉,我一早說過,聽雨樓不是什麽教派,亦非宗門,是去是留,全憑自願。”


    呂銀點了點頭,感激地望著他,恰如他們第一次相見時那樣。


    沉默,也唯有沉默,這樣複雜的情感,不是一兩句話能夠說得清的,兩個男人之間,也羞於吐露這種情感。


    男人的確是很奇怪的物種,他們大多數時候極為內斂,明明不具備獨自消化所有情緒的能力,幾乎每個男人卻與生俱來地、無師自通地獨自消化著自己心底的各種事情。


    窗外落下雪來。


    似乎隻是一瞬間的事,窗外細碎的雪團就像是被施了什麽術法一般,從天空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落得到處都是,未幾,整個人間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層潔白的輕紗。


    江晚山靜靜地站在窗前,深邃的眼眸中映照著雪花,他微微仰起頭,感受著寒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知道冬天來了。


    ——


    蘇溫驅趕著馬車,緩緩來到了風醉樓前。


    以常人觀之,風醉樓高聳入雲,頗為壯觀,而其頂上聽潮亭更是杭州城的製高點,猶如一座矗立在雲端的高塔。


    每逢夏至,傍晚時分,夕陽漸漸西沉,餘暉灑在江麵上,波光粼粼,美不勝收,此時登上聽潮亭,俯瞰著壯闊的錢塘江,感受著那洶湧澎湃的潮水聲,仿佛置身於一個幻夢般的世界之中,讓人流連忘返。


    蘇溫見得眼前這幢高樓,瞬時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著,情不自禁地驚歎道:“嗬,好氣派啊!”


    洛水皺了皺眉,似乎是覺得梅山派的弟子竟然這樣沒見過世麵,著實有些丟臉。


    文韻不僅沒有嫌棄蘇溫的失態,反而不斷點頭讚同地說道:“挖藕——這風醉樓,還真是同洛水姐姐說的那樣,十分氣派呢!”


    文韻明亮的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對眼前所見之景充滿了好奇,微風輕輕拂過她的發絲,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靈動而迷人。


    “你們兩個,能不能有點出息?”洛水見狀,不由得低聲道。


    “喲,李少俠……哎喲,還有洛水姑娘!”眼尖的小夥計在幾人中瞥見了李清幽,又順著瞧見了洛水,隨後飛快地打量了蘇溫和文韻一眼,說道,“哎呀呀!依小的觀之,您二位眉眼出眾、氣度不凡,一定是李少俠和洛水姑娘的朋友了?”


    蘇溫聽聞小夥計的話,自豪地說道:“那是!記住,我叫蘇溫,是你們李少俠的好朋友,這位文韻姑娘,更是洛水姑娘的親姐妹……我們幾人,可是一同經曆過許多大風大浪的,我們彼此之間的關係,那可是非同一般!”


    小夥計聽了,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他恭恭敬敬地問道:“那蘇公子,您能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嗎?不瞞您說,小的一直很向往江湖的生活,想聽一聽真正的俠客是怎麽樣的。”


    “咳咳……這個嘛……”蘇溫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兩聲,擺手道,“我的傳奇故事可多了去了,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這個這個……我們要在此住些時日,你想聽有得是機會,先先先、先帶我們進去吧……”


    “得嘞!”小夥計滿臉堆笑地迎著四人進了門,興奮地叫道,“公子、公子,你看誰來了?”


    江晚山停下手邊的活計,望向門邊,見是李清幽和洛水來了,便迎了上去。


    “公子,怎麽今日是你親自站在這兒,呂掌櫃呢?”李清幽打趣道。


    江晚山笑笑,隻道:“說來話長、說來話長……”


    ——


    文韻隻看了一眼江晚山的麵容,便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他的眉眼如同磁石一般吸引著她的目光,讓她無法自拔。


    席間,文韻頻繁地走神,心不在焉,甚至連手中的筷子都拿不穩,夾菜時也常常失誤,她的眼神始終離不開江晚山,仿佛整個世界都隻有他一個人存在。


    坐在一旁的洛水第一個察覺到了文韻的異常表現,心中不禁一陣疑惑,甚至懷疑她是否中了某種奇毒。


    隻有文韻自己心裏清楚,她並非中毒,而是陷入了對江晚山深深的迷戀之中,這種感覺就像是一股強烈而溫暖的旋風,將她緊緊卷住,令她難以掙脫。


    洛水關切地詢問文韻是否不舒服,文韻這才迴過神來,尷尬地笑了笑,解釋說自己隻是有些走神,然而她的目光卻始終無法從江晚山身上移開。


    江晚山似乎感受到了文韻的目光,偶爾也嘴角微揚,向她報以禮貌地微笑,這反而讓文韻心裏更加小鹿亂撞。


    洛水早察覺到文韻的異樣,剛巧見她頻頻往李清幽身邊看,這才完全明白過來,借口酒喝急了要到外邊透透氣,便捉著文韻離了席。


    才剛走出風醉樓門,洛水便迫不及待地調侃道:“我說文韻,你今天是怎麽了?魂不守舍的,好像被哪個男人勾走了似的。”


    文韻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她羞澀地低下頭,輕聲說道:“我……我也不知道,隻是看到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你看上誰了?總不會是蘇溫,難道是李清幽?”洛水逼問道,“李清幽這小子,人倒是不壞,樣貌也算十分周正,隻是在感情問題上頗有些遲鈍……”


    “不、不是李少俠……”文韻低著頭,羞澀地說道,“好姐姐,你就別拿我開心了……”


    洛水微微愣了神,不過很快便反應過來——她在席間望向的並非李清幽,而是恰好位於李清幽身旁的那個人。


    江晚山。


    “他啊,你就別想了。”洛水背過身去,這句話之後,文韻隻聽到她的一聲歎息。


    “為什麽?”文韻不服氣地說道,“難道他有家室?”


    洛水搖了搖頭:“沒有。”


    “既然沒有,為何你這樣篤定地叫我別想了?”文韻問道,“我可先提醒你,你有穆霄大哥了,可不能動歪心思!”


    洛水笑了笑:“你想哪兒去了,我怎麽會動那種心思。”


    “那你為什麽讓我放棄呢?明明我都還沒有試過,你這不是給我潑冷水嘛。”文韻撒嬌似地抱怨道。


    “我問你,你知道他為什麽悲傷麽?”洛水忽然問道。


    “悲傷?誰?什麽時候?”文韻不解道。


    “江晚山,此時此刻。”洛水道。


    “今夜他的朋友都迴來了,歡聚一堂,難道他不開心嗎?怎麽會悲傷?”文韻愈發不解,“我、我怎麽會知道……”


    “可是他喜歡的那個女人知道。”洛水平靜地說。


    “這、這不公平吧?他們是不是已經認識、甚至已經相處很久了?那我、我可是今日第一次見他……”文韻語無倫次地反駁道。


    洛水搖了搖頭:“他們第一次遇見的時候,那個女人就知道,而且她不用眼睛看,就能感覺到。”


    “這、這怎麽可能?”文韻大吃一驚,“根本看不到他的臉,也能感覺到?她是不是偷偷地看了,然後告訴別人說她沒有……”


    洛水接下來的一句話,再次震驚了文韻:“那女人是個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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