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溫有些急了,說道:“洛水姑娘,你是認得文韻的,你怎麽就不信呢?”


    “我應該信嗎?”洛水冷眼以對,“她從未與我提起過一個叫蘇溫的人——我看你還是少做白日夢,從實招來的好。”


    蘇溫麵露難色,旋即張了張嘴,正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頭頂上有一股溫暖的熱流襲來,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頓時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竟然是一坨鳥糞!這坨鳥糞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頭上,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和不適。


    蘇溫急忙伸手抹去頭上的鳥糞,一路小跑至溪邊,瘋狂清洗著腦袋和手上沾染的鳥糞,雖是很快洗淨了,但那股難聞的味道仍然殘留在他的頭發和皮膚上。


    突然間,一陣聒噪急切的鳴叫聲響徹山林,聲音尖銳而刺耳,猶如婦人哀慟般的鳴啼叫人聞之心煩氣躁。李清幽聽到這陣鳴叫後,不禁皺起眉頭,循聲望去,果然不出所料——有著這種獨特叫聲的,除了喧鴿別無它鳥。


    李清幽對喧鴿並不陌生,但每次聽到它的叫聲時,還是會覺得有些難以適應。


    李清幽縱身騰空,須臾與那隻正激烈啼叫著的喧鴿齊平,那隻喧鴿似乎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突然停止鳴叫,盤旋幾周後,便朝著李清幽飛來。


    李清幽緩緩落地,抬手招唿喧鴿,喧鴿旋即溫馴地飛來,乖乖停在他手背,受著他的撫摸,不時撲騰兩下翅膀,李清幽解下喧鴿腿上係著的小箋,還沒來得及展開看,便突然聽到一陣似有若無的唿救聲,李清幽收起紙箋,轉頭詢問洛水:“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洛水衝溪邊抬了抬下巴,隻見蘇溫仰躺在溪流中央,手舞足蹈地撲騰著,口中不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那淺水才堪堪沒過他的鼻尖不足三寸,他稍一挺身便能從水中起來,可看他那副溺水的模樣要不像是裝出來的,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李清幽雖有些不解,但還是立馬上前施救,洛水卻輕輕伸手攔住他,笑道:“別呀,我看他挺能喝的,再堅持個把時辰,說不定能把這條浚喝幹。”


    “嗐!這節骨眼,你就別說風涼話了。”李清幽哭笑不得,旋即涉水上前,將蘇溫扶起。


    蘇溫“噗啊”一聲猛地站起來,驚魂未定地望向李清幽,眼神惶恐,旋即一連後退數十步,直到退至離溪邊有好一段距離的岸上才緩過神來,瞬間一屁股坐在地上。


    “多謝、多謝李少俠……”這個剛剛還趾高氣昂的人在這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裏,竟先後因天災或人禍而顯露出了幾副麵孔,前踞而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好在李清幽並不是記仇的人,並沒有把蘇溫先前狗仗人勢展現出來的蠻橫態度放在心上,反而還他一揖,隨後問道:“這喧鴿是來找我的——梅山之秋清新怡人,應該沒有什麽濃烈的氣味擾亂喧鴿才對,為何它會迷途亂叫?你是梅山派的人,應該對梅山了解得比我們多,你有什麽頭緒嗎?”


    蘇溫緩了緩方才溺水的恐懼,聽罷李清幽的問題,低頭細細思索,不一會兒便抬起頭來,把目光鎖定在遠處一座峰頭。


    “梅山八峰,其實原本應該是九峰。”蘇溫語出驚人,“其中有一座峰頭,地勢極為險峻,山峰陡峭如壁立千仞,令人望而生畏,因而人跡罕至……”


    據蘇溫所言,這座第九峰雖然廣闊,但土地卻異常貧瘠,土石鬆散,無法耕種,即便僥幸有莊稼長出來,長勢也極差,能活下來的更是寥寥,這地方又難以建設房屋,如此惡劣的條件下,根本沒有幾人能夠存活下去,久而久之,這座峰頭便被棄置了,一直無人問津,荒廢至今。


    如今人們提及梅山之時,往往隻會想到梅山派中那八座依然屹立不倒的山峰,而這座已經荒廢許久的第九峰,則鮮有人知。


    李清幽通過蘇溫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稀薄的霧氣籠罩在光禿禿的峰頂。忽然,一束陽光穿過雲層灑下,映照在這座荒峰之上,發出一星點璀璨的光,在這神光乍現之下,似乎依稀能感受到它當年的風采。


    但是,這跟喧鴿迷路又有什麽關係?


    李清幽道出心中的疑惑,蘇溫低聲歎了口氣,隨後緩緩道來:一年前,一夥兇狠殘暴的山賊被官府圍剿至此地,第九峰地勢險要,官兵與之周旋數日,損失甚眾,迫不得已而讓他們自生自滅,於是這群山賊便盤踞於第九峰的深處,山中各種資源匱乏,土地又十分貧瘠,他們無法維持生計,便時常下山,對山下的無辜百姓們進行劫掠和騷擾。


    此後,各地賊寇便紛紛聚集到這第九峰上,有在渤海郡失利的倭國海盜、由北境偷渡到大錦來的幫派殘黨、匪首烏狼英的舊部、塞外被打散的北境殘兵……周邊一些原本勢單力薄的土匪山賊、惡霸豪強,也紛紛上到第九峰,幾乎將其變成了一座易守難攻的堡壘。


    第九峰的山賊有時將成群結隊的年輕女子強拐上山,逼迫他們服侍眾山賊,待到那些年輕女子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便全部坑殺,又再下山去搶人,如此往複多次,有反抗的,便連著全家一並殺光,有些青樓瓦舍中擄來的敢反抗,就連館子也一把火燒了,將擄來的伎子也全殺了,隨意拋棄在山中,這麽一來,就更加沒有人敢忤逆他們了。


    這夥山賊人數眾多,來自各地的絕頂畜生雲集,又心狠手辣,手段十分殘忍,將人剖腹剜心是家常便飯,來往行客有運氣不好的碰上他們,也橫豎難逃一死,屍體全被隨意拋棄,丟在第九峰之下,久而久之,那地界便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李清幽聞言,義憤填膺地反問道:“難道官府不管麽?即便官府不管,你們梅山派作為名門正派,豈能容自家弟子與這等宵小鼠輩共存一山?你們不感到羞愧嗎?”


    “李少俠,你也別慷他人之慨,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我同你實話實說吧,我們也不是不想除掉這夥十足的畜生,可是我們實在無能為力啊。”蘇溫幹笑了幾下,頗為無奈地說道,“你知道第九峰上的山賊有多少人嗎?足足三千!是我們梅山派的一倍有餘!說他們是一支軍隊也不為過,又盤踞在這荒山上,行蹤不定,不知何時下山燒殺搶掠,即便知道,官府也奈何不了他們,平頭百姓就更談不上了。”


    “我們梅山派,在老掌門死後還能有這樣的地位,你以為是為什麽?難道丁淩風有這麽大的本事,能讓梅山派起死迴生?”蘇溫頻頻搖頭,自嘲地笑著說道,“是他破例將那些達官貴人們、還有達官貴人的親戚朋友們的孩子也都收為梅山弟子,實際上,梅山派真正招收到的人,隻有不到四成而已,那些人家有權有勢,大部分不肯下功夫勤學苦練,又金貴得很,生怕磕了碰了,真的拚殺起來,也不敢讓他們上前,真正有實力的,也許連一成都不到。”


    洛水神情嚴肅,向眺望著那遠處的峰頭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如此嚴重的匪患,我們來時,竟然一丁點消息都沒聽到過。”


    蘇溫不禁哀歎道:“唉!你當然沒有聽過了,梅山一帶的人大多對此噤若寒蟬,就算是刻意去問也不一定能問到,更何況流言呢。”


    蘇溫原本有一件事欲求於洛水,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是時候,隻好再等等了。


    “真是豈有此理!”李清幽不禁有些慍怒,不單是因為這等嚴重的匪患,更是因為丁淩風沒有說實話——可你也沒法子說他是有意欺瞞,即便他真的是有意欺瞞,也並沒有證據能說明他是。


    假使危采薇真的攻上梅山,那些達官貴人的孩子死的死傷的傷,不僅是江湖,也許連整個大錦都會大亂。


    想到這裏,李清幽才想起那張喧鴿腳上取下的小箋,連忙從袖中取出來看。


    是江晚山的消息,據江晚山所言,他在淮州碰上了危采薇,危采薇的目的並非梅山派,而是要去殺曾是魔宮白虎護法的邢大義,不想邢大義已經歸天,危采薇無功而返,沒能與危采薇交上手,恐怕之後要繼續四處尋求危采薇的蹤跡了。


    李清幽看完,一縷細微的氣息從嘴唇中輕輕地偷跑出來,不知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歎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李清幽暫且不必再替梅山派擔驚受怕了。


    這閑事,李清幽也有心來管一管了。


    ——


    在城中的客棧好好休整了幾日,洛水和李清幽兩個人都恢複了往日的神采,精神得又可以熬幾個大夜了。


    二人結清了賬、正打算離開客棧時,忽聞一聲斷喝:“都給我滾!都滾出去!”


    此話一出,店內的客人聞聲而動,登時爭先恐後地往門外湧去,把店門堵了個水泄不通。李清幽循聲望去,隻見一個五大三粗、渾身黝黑的大漢手握一柄精鐵大刀,正在門前看著這些人擠人的食客住客,捧腹大笑。


    李清幽正疑惑之際,那大漢突然手起刀落,將一人頭顱猛然劈開,隨後一連幾刀,把那人劈作幾段,頓時腦漿四濺、血肉橫飛!


    堵在門邊的客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用盡全力擠出去,誰也顧不得誰,當即四散而逃。街邊商販也全收了攤,手忙腳亂地架起門板,一時間,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竟似人去樓空,簡直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個一清二楚。


    李清幽一時被憤怒衝昏了頭腦,還未反應過來,朝著那大漢怒道:“這人與你有什麽仇怨,竟致使你當街殺人?還有天理嗎!”


    那大漢見是個麵如冠玉、身形頎長的少年,不屑一顧道:“天理?我就是天理!我想殺就殺了,怎麽,你也想找死?”


    “此人似乎是梅山第九峰上的山賊,”洛水低聲對李清幽說道,“他們的手段極其下三濫,你要小心。”


    李清幽微微頷首。


    那大漢見了李清幽身旁的洛水,方才那副滿不在乎的神色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大漢狂喜,砸吧著嘴,仿佛麵前的洛水是塊無比鮮美的肉一樣說道:“沒想到啊沒想到,你這小崽子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鳥樣,倒是豔福不淺,能有這樣的女人,嘖嘖嘖……小妞,你跟著這種人,真是可惜了,不如隨我上山,我還能給你個正室夫人當當。”


    “你也配?”洛水冷笑道,“你一個梅山上的土匪,跟著你能有什麽出路?這位少俠武功高強,一個人、一柄劍,就敢行走江湖,來去自如,不比你強得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漢忽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大笑。


    大漢笑彎了腰,好容易直起身來,麵上仍是掩不住的笑意:“小娘子,你可知道我是誰?剛才我施展的是什麽刀法?”


    洛水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僅僅方才那幾招,她已經斷定這大漢施展的是閃電刀法。


    閃電刀是電刀吳燼的獨門刀法,聲如雷、快如電,威力極大,幾乎不外傳,也許是電刀吳燼早年曾傳授過的人。


    大漢笑道:“量你也不知道,告訴你,老子就是‘雷刀萬力勇’,電刀吳燼的親傳弟子,剛剛那就是我的閃電刀法,你身旁那個弱不禁風的花荷包,恐怕連我兩刀都扛不住!”


    萬力勇緊接著高聲道:“小娘子,你還是想清楚——我是看你生得實在漂亮,才給你這特權的,要是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非得等我殺了這小子再說,可就不是這個價碼了!”


    洛水一聲冷笑,反問道:“你一口一個‘小子’,你可知道我身邊的這位是誰,就敢對他這樣不敬?”


    “我管他是誰!”萬力勇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手握鋼刀,“一個毛頭小子,還能翻了天不成?”


    “小娘子,看來你是鐵了心不願意做我的夫人了。”萬力勇輕蔑地一笑,用手中刀的刀尖指向李清幽,“你就好好看著我是怎麽把你的少俠剁成肉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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