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倆賴在我們梅山下好幾天了,到底走不走?”蘇溫一臉煩躁地高聲喊道,語氣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不耐,“我可有言在先,你們要是再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蘇溫一邊說著,一邊在洛水和李清幽邊上來迴踱著步子,兩眼始終狠狠地瞪著他們二人,仿佛隻要他們再多猶豫一秒,就會立刻遭到蘇溫的無情攻擊。


    李清幽據理力爭道:“蘇兄,我們兩個雖然是在這山下待了幾日,可我們一來沒有闖梅山派的山門,二來哪裏也沒礙著你們梅山派的弟子,你天天來趕我們走,於情於理,似乎都說不過去吧?”


    “抱歉,這是丁掌門的命令,我隻是奉掌門之命行事!”蘇溫嘴上這麽說著,實際上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丁淩風再心高氣傲,也不至失了禮數,他這副模樣,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有意刁難李清幽和洛水二人,以滿足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上位者心態。


    洛水在梅山下風餐露宿了數日,食不知味、夜不得寐,熬得雙眸通紅、眼眶發黑,竟還被蘇溫當作喪家之犬一樣驅趕,脾氣登時也上來了,當即從衣袖中捏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藥丸,決定給他個教訓。


    “你要幹什麽?”李清幽看見洛水指尖拈起的一顆不知名的藥丸,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腕,壓低了聲音道。


    “你放心,我不會毒死他。”洛水咬牙切齒地蹦出幾個字來。


    “不行,蘇溫怎麽說也是梅山派峰主之一,你若是對他出手,豈非相當於敵人還沒打來,自己人先起了內訌麽?”李清幽勸解道。


    “自己人?誰跟他自己人!”洛水沒好氣地說道。


    李清幽見她雖然這樣說,但仍是悻悻地將那枚藥丸收起,便也鬆了一口氣,鬆開了按住她腕口的手。


    趁李清幽一時放鬆下來,洛水瞅準蘇溫的腳麵,猛然起身朝那上麵狠跺一腳,蘇溫頓時一聲怪叫,嘴巴張得老大,洛水瞬間繃緊手腕,兩指交疊,將手中藥丸“嗖”地一聲打進蘇溫喉嚨裏,隻見蘇溫麵色一變,眼角微微泛淚,喉結上下運動一遭,那藥丸便落了肚,蘇溫本能地去摳喉嚨,不過除了一陣幹嘔,再沒發生其他事。


    洛水冷笑道:“小子,這麽急著催吐做什麽?一會兒有得是機會給你吐的。”


    蘇溫痛苦地摳了一陣,發現自己吐是橫豎吐不出來了,瞬時滿臉驚恐地望向洛水,很快,那驚恐又轉變為了憤怒。


    天羽劍“嗡”地一聲出鞘,直逼洛水頸項!李清幽見狀,心知此時再說什麽也已經晚了,隻得狠狠地歎了口氣,旋即飛起一腳,不偏不倚點在蘇溫持劍那條手臂的麻筋上,一招“點青”便令其繳了械。


    陽光之下,色彩斑斕得令人目眩的天羽劍陡然脫手墜地,蘇溫自然懂得佩劍一旦脫手意味著什麽,自己已是不利,若是再失了武器,決計不是他們二人的對手,於是連忙弓身去拾,不料那麻勁未消,右手一時間直愣愣地懸在半空,身子又隨之失去平衡,往一側栽倒下去。


    蘇溫正欲起身再戰,卻頓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一股難以抑製的惡心感反上喉嚨,蘇溫下意識地捂住嘴,奈何胃已經不受控地痙攣起來,片刻,一股酸水瞬時從胃中衝上咽喉,從蘇溫緊捂著嘴的指縫中暴湧而出!


    “哇——”蘇溫嘔吐出來的溫熱糊狀物瞬時糊滿雙手,蘇溫艱難地爬起,兩手撐地劇烈嘔吐,大量泛著酸味的溫熱糊糊從口中噴射出來,登時在地上積起一個嘔吐物小窪。


    李清幽見狀欲上前攙扶,卻又被他這狂風暴雨般的嘔吐嚇得不敢上前,隻得幹看著。


    “你這嘔吐丸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上次你吃的時候有這麽誇張嗎?”李清幽看著眼前狂吐不止的蘇溫,不禁為之汗顏,轉頭向洛水問道。


    “這跟我可沒關係。”洛水裝出一臉無辜的模樣笑道,“你看這吐出來的殘渣就能看出來,這小子平日裏少不了大魚大肉,吃得太多、太油膩,就會吐成這樣。”


    “不過看他吐成這樣,倒讓我想起一個熟人。”洛水望著嘔吐得痙攣的蘇溫,忽生感慨,“以前海棠那妮子也像他一般,貪吃極了,偷吃東西也便罷了,還不肯承認,我便小施懲戒,在剩下的糖糕裏摻些嘔吐丸的粉末,看她把偷吃的那些東西都吐出來,人贓並獲……”


    嘔吐丸隻有催吐的作用,吐完之後並不會怎麽樣,若是酒醉後服下,甚至還有醒酒的用途——吐出來當然就醒了。


    “你、你是花神會的人?你認得阿韻?”吐得虛脫癱在地上的蘇溫麵色煞白,卻在聽到洛水提起的那人時眼睛忽然亮起來,原本吐得空洞無神的瞳仁也有了神色。


    洛水、洛水……難道是……


    蘇溫猛然想起麵前這女子的名字,抹了一把嘴唇邊嘔吐物的餘漬,將這名字在唇間輕聲念了又念,忽然一個激靈跳起來,震驚道:“你、你不會是……那、那個十二花神之一的……水仙花神吧?!”


    蘇溫態度突然一個大轉彎,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倏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諂媚的笑容,簡直像是瞬間換了一張臉。


    “你知道花神會?”洛水皺起眉頭反問道,“你既然知道我曾是十二花神之一,那麽我認得她也不奇怪吧?”


    洛水原本心中便頗有些嫌惡,見他如此見風使舵,心中對他原本寥寥無幾的好感也頃刻間灰飛煙滅——看來這個人不單性格差勁,連腦子也不大好使。


    “不奇怪、一點兒也不奇怪!”蘇溫連聲稱是,賠著笑臉說道。洛水卻覺得,他這副諂媚的笑臉比方才那副盛氣淩人的姿態更加令人生厭。


    洛水捏著鼻子,不去看蘇溫這副令人生厭的諂媚麵孔,原本便不想搭理他的心情此刻尤甚,更何況他麵前還有一灘方才嘔出的散發著腥穢酸臭味的嘔吐物。


    “蘇兄,不知你說的這位‘阿韻’是誰?”李清幽問道。他見蘇溫翻臉如翻書一般,心裏不由得暗暗發笑,同時也驚異並感慨於他靈活的底線,若是換了自己,還真沒法做到跟蘇溫一模一樣的舉動。


    “阿韻……她是我的愛人。”蘇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蛤?”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洛水此刻對蘇溫的嫌棄已達頂峰,不由自主地表現在臉上。


    在洛水看來,海棠花神文韻天真爛漫、詩畫雙絕,又兼識撫琴,醫術精湛,一副菩薩心腸,連自己也自愧不如,怎會和這個惡心的家夥是一對?


    可是看蘇溫那張難得的一本正經的臉,他說的又不太像是假話。


    洛水聞言不禁握緊了腰間軟劍的劍柄,生怕自己忽然一個不小心,沒忍住抽劍出來砍死他。


    ——


    文韻和蘇溫,相識於一個如今日一般頗具寒意的深秋。


    在那個涼意十足的深秋時節,文韻與蘇溫偶然相遇——那時的天空陰沉沉的,仿佛被一層淡淡的灰色薄紗所籠罩,透露出絲絲寒意,秋風唿嘯著刮過,帶著些許蕭瑟,帶著些微細沙薄塵拂過人們的臉龐,讓人感到一絲涼意的同時,也感受到自然的磨礪,落葉飄零風中,宛如一隻隻金黃色的蝴蝶翩翩起舞,給這個季節增添了一抹獨特的色彩。


    是時文韻正值少年,十五六歲花兒一般的年紀,初出江湖,看什麽都覺得新鮮,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分外新奇,每到一個新的地方都讓她興奮不已。


    彼時的蘇溫已經小有名氣,在江湖上已有“天羽劍蘇溫”流傳。蘇溫的劍術是梅山劍法的典型,加入了自身的巧思,猶如飛鳥般輕盈靈動,又如羽毛般輕柔細膩,每一劍揮出,都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味,讓人不禁為之傾倒。


    少男少女的故事,本不需要多麽驚豔。


    或者說,少男少女的故事,本就足夠驚豔。


    僅僅“少年人”三個字,卻仿佛是世間最為珍貴、罕見的寶物,它所蘊含的意義和價值,遠遠超越了任何財富和權力地位。


    少年人的背後是代表著無盡的可能性和希望,是對未來充滿的期待與憧憬,在一個人僅有的數十年的人生中,那幾年,如同一顆璀璨明星般閃耀奪目。


    三年對六十歲的人來說隻是三年,可對十六歲的人,是今後三十年都抵不過的時光。


    和這世上許許多多堪稱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如出一轍,文韻與蘇溫之間的故事同樣也是緣起於此。


    秋風蕭瑟,如泣如訴,仿佛一首悲傷的挽歌,迴蕩在這片天地之間,道路兩旁的樹木,像是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無力地顫抖著,枯黃的樹葉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如同蝴蝶般翩翩起舞,又仿佛是一片片破碎的心,訴說著無盡的哀傷。


    這些落葉,有些還殘留著夏日的綠意,但更多的已經變得枯黃、脆弱,輕輕一碰就會碎成粉末——它們似乎曾經也是大自然的精靈,如今卻隻能在風中凋零,化作塵埃,每一片落葉都似乎意味著某一個生命的終結,亦可作為某一段故事的結束。


    秋風吹過,帶起一陣涼意,讓行人不禁打了個寒顫——這股涼意不僅來自於秋風本身,更來自於這蕭瑟的景象所帶來的一種難以言喻的、莫名的傷感,在這樣的氛圍中,一切都顯得那麽凝重、那麽肅穆,仿佛整個世界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哀傷之中。


    彼時,美得靈動、美得稚嫩的文韻獨自一人漫步在繁華的街道上,宛如一朵剛剛垂落露水的海棠花,嬌嫩欲滴、惹人憐愛,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微微泛紅,猶如整朵海棠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跳著一支優美的舞蹈,少女獨有的魅力和風情在這一刻盡顯。


    與如同洛神墜入凡塵一般的洛水不同,論外貌,文韻委實稱不上驚豔,可她就是擁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氣質——讓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一種氣質,隻要看到她,任何人都會不自覺地被吸引,心生憐愛。


    總有人試圖將自由散發著幽香的花兒據為己有,即便大多數人隻是誇讚花兒香、花兒開得漂亮,可總是有人這麽想,這麽想倒也罷了,竟還有人真的這樣做。


    她隻是躋身於繁華鬧市,隱匿於人海中的危險卻悄然降臨:一群遊手好閑、終日無所事事隻知尋歡作樂的惡少盯上了這朵涉世未深的海棠花,他們覬覦花的美貌、花的香氣,試圖據為己有。


    文韻驚恐萬分,她拚命反抗,但力量懸殊讓她頃刻間陷入了絕望之中。


    就在這關鍵時刻,蘇溫出現了,猶如閃著亮光的北鬥七星,將原本黑漆漆的夜空照得清明起來,使橫亙於前的崎嶇山路,須臾變為坦途。


    蘇溫身形並不高大,也並不如話本中的英雄大俠那般英俊威武,可他毫不畏懼地衝向那群有錢有勢、手底下打手眾多的惡少,他身手矯健,劍法淩厲,天羽在手,三下五除二便將惡少和他們的狗腿子打得落花流水,隨後小心翼翼地走扶起文韻,輕聲道:“姑娘受驚了。”


    從那一刻起,文韻與蘇溫的命運便如同兩張錯綜複雜的網,交織在了一起。


    聽罷這故事,洛水雖然沒有吃嘔吐丸,但她似乎也快要經不住吐了。


    對於男女之情,李清幽不如洛水看得那樣清楚,不過李清幽絕不是沒腦子,據洛水對文韻的描述和自己所觀察到的蘇溫來說,他們在一起——尤其是因為這種俗套的故事就走到了一起,委實不大可能。


    隻有蘇溫沉浸在他自己構建出的虛幻泡影中,還時不時地向李清幽和洛水二人提問,問他們為何用那種異樣的眼神望著自己,難道是我蘇溫說得不夠動情嗎?


    李清幽不忍打擊他,洛水卻是不樂意慣著,當即道:“我原以為你隻會變臉,沒想到隨時隨地睡覺的功夫也可稱一絕。”


    “隨時隨地睡覺?”蘇溫撓了撓頭,似乎是對此有些不解。


    “你現在不就在睡嗎?否則怎麽會做夢?”洛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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