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帶著些許涼意輕輕拂過麵龐,讓人不禁感到一絲微寒。


    天空飄灑著細密的雨絲,如牛毛般輕盈柔軟,仿佛給塵世籠罩上一層朦朧稀薄的水霧。雨滴落在大地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街道兩旁的樹葉被雨水洗刷得更加翠綠鮮亮,宛如一塊塊晶瑩剔透的翡翠,遠處的山巒在煙雨朦朧之中若隱若現,平添幾分神秘感,猶如一幅山水畫。


    風醉樓的小夥計倚在門邊,看著遠處一個身影往門前走來,姿態清麗俊逸,遠遠望去,仿佛柔若無骨、輕若無物,但見足尖輕點,須臾而至身前。


    待看清來人那張熟悉的麵龐後,小夥計慌忙躬身一揖,“公子。”


    江晚山微微頷首,步入門中,忽而眉頭緊皺,迴頭問道:“你們掌櫃的呢?”


    “公子,我正想同你說呢——掌櫃的前幾天急匆匆地出去了,也沒同我們知會一聲,不知道去做什麽。”小夥計心說可算是找著了個管事的,連忙迴江晚山的話道,“掌櫃的不在,這幾天夥計們忙裏忙外,還得兼上管賬的活,大夥都快愁死了。”


    “竟有此事?”江晚山心下一驚,“掌櫃的走之前也沒留下個口信?我不在這幾天,也不知都發生了些什麽……”


    小夥計思索片刻,忽然張著嘴巴,眼睛瞪得老大:“嘿!公子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掌櫃的臨出門前,確實囑咐了一句話。”


    “什麽話?”


    “約摸半個月前,樓裏來了個掌櫃的老相識,聽說是祁山來的,那地方可遠,我記得他的名字很是奇怪,叫什麽支……支離什麽來著……”小夥計撓頭道。


    “祁山派長老支離戒?”江晚山幾乎瞬間就想到了他。


    “對、對對對……”小夥計接著說道,“就是這個支離戒,一把年紀了,還喜歡衝人擠眉弄眼的,不但衝女的這樣,男的也是一樣,弄得夥計們都有點怕他,不敢伺候他了……”


    小夥計說起這事,似乎還心有餘悸,滿臉嫌棄地往下說:“前幾天,支離戒突然不告而別,掌櫃的在自己房中一通翻找,似乎是丟了什麽物件,隨後風風火火地往馬廄牽了馬,隻撂下一句‘莫閉店,等公子迴來’便走了。”


    江晚山聽罷小夥計的話,緩緩點了點頭,唇間輕吐出一口氣——他已知道支離戒此番是為何而來。


    古語有雲,“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許久不聯係的老友忽然來訪,也差不多是這個道理,並且八成不會是什麽小偷小摸、小奸小惡,而是大偷大盜、大奸大惡。


    支離戒雖然品行有缺,但還是有身為名門的底線的,不會做什麽大奸大惡之事,而且小夥計已經說得很明白——掌櫃的似乎丟了東西。


    是什麽東西?不可能是金銀財寶,呂銀為官多年,不是沒見過錢的人,早就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了;也不可能是武功秘籍,呂銀年紀大了,武功路數早已固定下來,沒有再練武的必要;更不可能是什麽神兵利器,呂銀如今已不似年輕時那般心高氣傲,心境隨著年紀增長已逐漸趨於平和,幾年前他已在蒼山封劍退隱,將唯一的武器留在了蒼山萬劍窟中。


    還能是什麽呢?


    自然隻有那顆珍貴無比、能使人功力倍增的九轉還魂丹了。


    小夥計所說的支離戒衝人“擠眉弄眼”,應該是支離戒在與假扮顧客的同夥使眼色,隻不過依呂銀那般謹慎、容不得視線之內有半點死角的性子,應該早就發現了他的異樣。過了這麽多天,同夥橫豎無法得手,支離戒隻好自己來,不知用什麽辦法摸清了呂銀存放九轉還魂丹的地方,得手之後連夜離開風醉樓。


    九轉還魂丹被支離戒盜走,江晚山並不擔心,呂銀的武功,他還是信得過的。呂銀什麽都好,隻是太重感情,支離戒是他幾十年的老朋友,他即便察覺到支離戒的小動作,也不願去相信多年老友竟會盜走自己的東西的吧。


    “要我說,這支離戒看著就不像個什麽好餅,在樓裏白吃白住十來天,一把老骨頭,還衝客人擠眉弄眼發騷,臨了還他媽要順點東西走,什麽人呐這是!”小夥計還在發著牢騷。


    “好了好了,”江晚山笑道,“我這甩手掌櫃做了這麽久,也該幹些活了。”


    江晚山望向門外,雨仍然下著,絲絲縷縷,綿延不絕。


    ——


    過了金陵山,取道燕子磯,可由水路而走,屆時,就不是馬匹之力可以追趕的了。


    支離戒大喜過望,一頭紮進金陵山上,身影須臾消失在山中。


    “支離戒!有事好商量,待公子迴來之後,我將情況與他說明,他不會見死不救的!”呂銀匆匆趕到山下,一麵勒馬一麵衝山林之間高聲吟嘯道。


    “等你家公子迴來,我祁山派眾弟子的屍體都涼了!”支離戒高聲迴應道,“老朋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你就原諒我這一次,之後我一定想辦法還你這個人情!”


    呂銀下馬高喊:“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就算服下九轉還魂丹也無濟於事,你我的功力再添一百倍,也不是青花魔女的對手!”


    再無迴應。


    呂銀無奈棄馬,正欲運起輕功上山,卻聽得身後有人唿喚,迴頭望去,見來人頗為眼熟,定睛一看,原是九華派的洛水,身邊跟著一個他沒有見過的鄉下姑娘。


    “呂掌櫃,你怎麽在這兒?”洛水見是呂銀,詫異道。


    “洛水姑娘?你怎麽也會在這裏的?”呂銀也有些驚訝,不過仍沒忘了追趕支離戒,急忙說道,“閑話待之後再敘,我有一事,迫在眉睫,須趕緊上山去一趟,請姑娘見諒。”


    呂銀說罷便要上山,卻被洛水一把攔下,道:“呂掌櫃,不可。”


    “洛水姑娘,老夫我真的有急事在身,片刻不可耽擱!”呂銀焦急道。


    “呂掌櫃,無論你有什麽急事,都萬萬不可上山!”洛水連忙解釋道,“李清幽正在山上運功化氣,將尚不穩定的真氣化入丹田,如果現在上山,你恐怕會被李清幽的真氣波及,一身內力被吞噬殆盡、頃刻作廢!”


    “若真是這樣,我更非去不可了。”呂銀聽罷,好言相勸道,“你可知我與祁山派長老支離戒是多年的好友?他如今就在這金陵山中,若是有個什麽閃失……”


    “什麽?!”洛水此刻隻覺得頭腦“嗡嗡”地響,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氣暈當場。


    丁依依一麵替洛水順著氣,一麵還要攔著呂銀上山,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正在幾人拉扯之際,天空霎時烏雲密布,頃刻間數道狂雷劈下,聲勢滔天。


    ——


    支離戒將裝有九轉還魂丹的瓷瓶緊緊地護在懷中,眼神中充滿了警惕,時刻留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生怕有任何意外發生。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瓷瓶表麵,感受著它的溫度和質感,神經愈發緊繃。


    突然,支離戒猛地感受到一股極其強大的真氣隨漫天烏雲一並襲來,無法形容的恐怖威壓從天而降,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一般。


    這股可怖的霸道氣息如同洶湧澎湃的海浪般席卷而來,使他不禁渾身一顫。緊接著,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如潮水般湧上了支離戒的腦海,使得他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他努力想要穩住身體,但那股無形的力量卻讓他感到無從抵抗。


    支離戒被死死地壓製在地麵上,絲毫不得動彈,他拚命掙紮,但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在這股氣息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濟於事。支離戒掙紮著起身,卻與地麵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這股真氣壓成粉末。


    支離戒仍緊緊地將裝有九轉還魂丹的小瓷瓶子攥在手中,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卻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


    支離戒能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的真氣逐漸流失,雖然他已經在運功壓製,但無濟於事,運送至四肢百骸的內力似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盡數抓住,硬生生連根拔起,從中抽離,猶如萬蟻噬心,疼痛難忍,汗水不斷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浸濕了衣衫,他的臉色僅在片刻之間就變得蒼白如紙,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一道炸雷從天邊滾過,支離戒終於支撐不住,陷入了昏迷之中,原本緊握著的手也在同時無意識地鬆開,手中瓷瓶滑落在地,滾到一旁。


    那瓷瓶沒了支離戒將其護在掌中,受壓突然爆裂,登時碎片四濺,瓶中分九轉還魂丹暴露在外,竟一時迸散,粉末如同一片迷霧,隨著那流動的無形氣息而向高處流動起來。


    ——


    瞬時,風止雲散。


    洛水見狀便知李清幽已經成功,於是鬆開了呂銀的衣衫,呂銀不知竟這樣快,一下子後退幾步險些跌倒在地。


    晚霞照在呂銀滄桑的麵龐上,他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支離戒……他會怎麽樣?”片刻,呂銀才想起來問洛水。


    不知是他忘了問,還是不敢問。


    “若他能撐住,則相安無事,可他幾乎不眠不休地與你追逐了數日……最差的結果,也就是內力盡失,支離戒畢竟不是泛泛之輩,死倒不至於。”洛水蛾眉微蹙,望向山頂處,“不過,你說他身上還帶著從你手中偷出來的那顆九轉還魂丹?”


    呂銀聽聞支離戒沒有性命之憂,頓時鬆了一口氣,緩過神來,忽又聽到洛水後一句話,堪堪放下的心又再懸起。


    “沒錯,我就是因此,才追了他好幾天。”呂銀點了點頭道,“會有什麽影響嗎?”


    “那樣的話,李清幽可能就危險了。”洛水搖頭說道,“你還是祈禱他把你那顆九轉還魂丹吃下肚了吧。”


    “怎麽?”呂銀問道。


    洛水一麵緊緊盯著眼前的金陵山,一麵向呂銀解釋道:“李清幽原本繼承了柳承誌的內力,靠著柳承誌傳授於他的清幽訣緩慢消化,慢慢地轉為他自己的內力,倒沒什麽大礙,隻是那白渡川又橫插一腳,自戕於李清幽劍下,弋鰩將白忘塵的內力也一並吞噬,一股腦兒灌入李清幽丹田之中,致使他體內真氣過剩,如不在短時間內逼迫他壓製真氣、強化丹田,不僅他自己會爆體而亡,連他周邊的人也難以幸免。”


    呂銀一時有些不解,問道:“那與九轉還魂丹又有什麽關係?”


    “九轉還魂丹與其說是丹藥,更像是一種丹藥形態的真氣,尋常能夠提升內力的靈丹妙藥,怎麽樣也會有一個過程,和尋常用藥一樣,總共‘服用——消化——生效’三步,因此可以在藥效還未發揮出來之前,也就是在藥劑尚處在消化階段時,用別的藥劑將其作用抵消,這就是為什麽中毒之後拖得越久越難解。”洛水說道,“可九轉還魂丹不一樣,它沒有這些步驟,這也就意味著,它一經服用,便直接生效,沒有過程、沒有中間量、沒有迴旋的餘地,直接產生結果,後悔都來不及。”


    呂銀越聽下去越是恐懼,連聲音都幾乎顫抖了起來:“你是說,假如支離戒沒有服下,那九轉還魂丹有可能被李清幽……”


    洛水眉頭緊蹙,微微頷首道:“以李清幽上次運功化氣所展現出來的實力,整座山都在他內力籠罩之下,恐怕隔空將那顆九轉還魂丹吸收掉,不是什麽難事。”


    “洛水姐姐、呂伯伯,你們看、你們看!”丁依依原本挽住洛水的那條胳膊突然指向山上,興奮地大喊。


    洛水和呂銀聞聲望去,隻見一人周身沐浴在晚霞之中,竟無需借力,步步踏空,如離弦箭般疾馳飛身而下。


    不,細看之下,那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一個麵如冠玉的少年,抱著一個昏迷的老者,正借輕功騰飛,向山下而來。


    丁依依不像洛水那樣博學多識,幾乎通曉天下武功、認得百草千毒,亦不似呂銀那般武功高強,可她就是那樣揮舞著她那雙線條曼妙的黝黑的手臂,堅信著她的李少俠一定會逢兇化吉,平安無事地出現在她麵前。


    “李少俠——”丁依依拖長了聲音高喊著,落落大方,帶著些少女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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