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後。


    寶釵果然就大病了一場。


    幸而有黛玉那邊悄悄給了鳳姐不少名貴藥材,這才堪堪將人保住。


    因每日都須請醫問藥,到底還是費了不少銀子。


    故而邢夫人便將李紈叫了過去,想讓她也幫忙出些銀子,作為日常家計之用。


    “太太有所不知,我從前便時常拿錢補貼娘家,手上實在沒剩多少銀子了。”


    說著,李紈又紅著眼道:“何況蘭哥兒馬上就要科考了,須打點的東西也不少,這孩子又剛遭了牢獄之災,我怕他把讀進去的書給嚇忘了,便私拿出銀子給他買了點人參進補,故而沒法子再幫襯家裏了......”


    邢夫人聽她說得可憐,便也不好再多言,隻得算了。


    ......


    因鶯兒這幾日和李紈的貼身丫鬟素雲走得頗近,便無意中得知李紈已在暗地裏托她娘家人幫忙找房子。


    打算帶著賈蘭單獨出去過日子。


    鶯兒原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隻悄悄告訴了襲人她們。


    偏那費婆子卻把家中日漸拮據一事怪到寶釵頭上,抱怨寶釵生病花了許多銀子,把家裏都給掏空了。


    鶯兒一聽這話,當即便氣了個倒仰,立馬便把李紈的事情嚷了出去。


    鬧得邢夫人和鳳姐等人都知道了。


    寶釵得知消息後,忙把鶯兒叫去訓了幾句。


    邢夫人卻是氣的了不得,指著李紈痛罵道:“我雖不是你的正經婆婆,卻也勉強算是你的長輩,你竟如此欺瞞我!”


    說著,邢夫人又指著寶釵的屋子道:“你們二房屋裏的媳婦,如今卻天天花著我們大房這邊的銀子治病,前些日子我不過是叫你這正經大嫂拿出些銀子給寶丫頭看病,你就一味跟我哭起窮來,如今誰又是有錢的,不過是念在親戚的情麵上苦撐罷了!”


    “虧我是個糊塗人,竟信了你的混話,真以為你寡婦失業的沒有銀子,倒還為此不安了好些日子,誰知你卻是打算拿著銀子離了我們這些人,帶著蘭哥兒娘倆自個好日子去,真真是喪了良心!”


    李紈聽了,也不敢言語,隻低頭站在那任由邢夫人責罵。


    寶釵雖在裏屋臥病,卻也把邢夫人的話聽得十分清楚,心中更是苦不堪言。


    鳳姐在一旁冷眼瞧了半日,心知李紈本就不是能守望相助的性子,既然她已有去意,自是不好再留了。


    於是便上前款款道:“母親莫要生氣了,嫂子既有自己的去處,又不必咱們費心蘭哥兒的吃穿,想來也能減輕些家裏的負擔,不如便讓他們娘倆自己好生過日子去罷。”


    邢夫人一聽,更是氣得渾身亂顫起來,“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這些日子他們二房吃咱們的,用咱們的,分明自己身上有不少銀錢,卻隻藏著不叫人知道,如今就想這麽輕易走人麽!”


    聞言,鳳姐便忙道:“那咱們便把這些日子的嚼用都算一算,讓大嫂子把二房那邊的銀子出了,今後二房便不再與咱們相幹,母親以為如何?”


    還未等邢夫人迴話,李紈便忙擺手道:“我這邊的銀錢隻夠出我和蘭哥兒的嚼用,寶丫頭那邊卻是斷斷出不起的。”


    說著,李紈又麵露難色地道:“我那日也瞧了寶丫頭的藥方,上麵盡是些名貴藥材,又吃了這麽些日子,也不知到底花了多少銀子,我便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的。”


    話音剛落,便見鶯兒將門一開,拿著寶釵那不離身的金鎖從裏頭出來了。


    “我們奶奶說了,她身上如今也沒什麽值錢的物件,唯有這金鎖還值些銀子,請璉二奶奶拿去當了,好抵我們奶奶的醫藥費。”


    鳳姐一聽便忙道:“這如何使得!”


    說著,她便把那金鎖塞迴了鶯兒手中,蹙眉道:“快拿迴去給你們奶奶戴上,這金鎖乃是姨太太打給你們奶奶保平安的,如今你們奶奶身上正不痛快,若再沒了金鎖,迴頭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可鶯兒卻是死活不肯接手,隻站在那垂眸不語,臉上還帶著幾分不忿。


    看到這,鳳姐便冷聲敲打道:“鶯兒姑娘是打小便伺候寶妹妹的,原該比旁人更妥貼些才是,怎得如今為了置氣便連你們奶奶的身子都不顧了?”


    說著,鳳姐又緩緩道:“想來鶯兒姑娘也知道,我賈家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候,原是不必再把姑娘買迴來的,隻因我見寶妹妹身邊沒個可心的人伺候,這才托人將姑娘買了迴來,可姑娘若是不能替你們奶奶分憂,反倒處處生事,便休怪我不顧念你同寶妹妹的主仆情份了。”


    鶯兒一聽這話,心中頓時便虛了一瞬。


    她心知自己如今的賣身契是在鳳姐手上,若鳳姐當真惱了她,到時怕是連寶釵也保不住她。


    想到這,鶯兒便忙接過金鎖,低頭地施了一禮後迴屋去了。


    見狀。


    鳳姐便又看著李紈笑道:“嫂子的娘家最是講禮數的,想來嫂子定也不忍見自己弟妹沒個去處,既然嫂子已打算帶著蘭哥兒出去自立門戶,少不得便該把寶妹妹也一塊帶上才是。”


    聽到這話後,李紈當即便嚇得變了臉色,“鳳丫頭莫要玩笑,我一個寡婦家,帶著蘭哥兒過日子已是艱難,若再帶個寶丫頭,這日子真真是過不得了。”


    邢夫人早已不信李紈的鬼話,立馬便冷聲道:“既是這樣,我便讓費婆子去瞧瞧你的屋子,若你果真沒什麽銀錢,我自然也不勉強你。”


    李紈一聽這話便紅了眼,含淚泣道:“太太這是要做什麽,連當今聖上都體恤我年輕守寡,將所抄之物盡數歸還於我,如今太太竟是要再抄一遭我的屋子麽......”


    “你無須同我扮可憐,鳳兒方才已仔細問過素雲了,你托你娘家人找房子時,分明隻要宅子稱心,說是不必擔心銀子。”


    聽到邢夫人這話後,李紈當即便掃了眼素雲。


    把素雲嚇得立馬跪了下去,哭著磕頭道:“求奶奶恕罪,璉二奶奶親自問話,奴才實在瞞不住,何況這樣的事,璉二爺往外頭一查便能知曉,奴才瞞著也是無用......”


    李紈聽了,心知這是實話,便也不忍責怪。


    念及素雲到底伏侍了自己多年,又忙彎腰將人扶了起來。


    看到這,鳳姐便笑著道:“請嫂子放心,隻要嫂子把自己該出的那份銀子出了,我們今後定不會再去打擾嫂子。”


    說著,鳳姐又意味深長地道:“若嫂子實在不願出錢,迴頭我們不慎把這樣不體麵的事給嚷了出去,還望嫂子莫要怪罪才好,旁的也就罷了,就怕蘭哥兒會叫人說嘴。”


    一提到賈蘭,李紈的心當即便被揪了起來。


    她唯一的指望便是這個兒子。


    見鳳姐的神色不似玩笑,李紈隻得鬆口道:“既是如此,便依鳳丫頭所言,由我這邊將二房近日的嚼用出了。”


    說著,李紈又接著道:“隻是寶丫頭那邊,我實在不能照顧她,蘭哥兒馬上就要進場了,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過了病氣該如何是好?”


    聞言,鳳姐便笑著道:“嫂子的話自是有理,蘭哥兒的前程要緊。”


    聽到這話後,李紈才安心了些。


    可邢夫人卻是滿臉不悅,如今大家都是緊巴巴地過日子,多養個寶釵,便得再養著鶯兒襲人這些丫鬟,裏頭的費用可是不少。


    想到這,邢夫人便忍不住皺眉道:“不管怎麽說,寶丫頭到底是你們二房的人,如今卻隻推給我們大房養著,這算個什麽事?”


    李紈聽了,也不答話,隻是低著頭。


    瞧著頗為可憐。


    見狀,鳳姐便抿唇笑道:“母親的話極是,不過大嫂子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因此我想著,不如咱們便把寶妹妹留在這邊養病,再由大嫂子那邊每月送二兩銀子過來,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邢夫人一聽每月隻有二兩銀子,哪裏能夠養活寶釵房裏五個人,立馬便想直接迴絕。


    她剛準備開口時,卻又忽然想到李紈素來摳搜,叫她每月拿出二兩銀子隻怕已是在割她的肉了,若要她再多出銀子,想來定是不能了。


    思索再三後,邢夫人終是答允了鳳姐的做法。


    果然。


    李紈一聽到鳳姐的提議,心中便百般心疼自己的銀子。


    可顧及到賈蘭的名聲,少不得也隻能點頭應下了。


    幾人商議完畢後,便見賈璉、賈琮和賈蘭也從外頭迴來了。


    今日是賈蓉等人被流放海疆的日子。


    賈璉四處托人打點,又花了好些銀子,這才帶著賈琮和賈蘭去送了他們一程,也算是全了親戚間的情份。


    眾人進屋後。


    賈蘭一眼便瞧見李紈的雙眼紅腫,忙上前關切地問道:“母親這是怎麽了?”


    李紈心虛地擺了擺手,“沒什麽,你今日出門也累了,快迴去歇著罷。”


    看到這,邢夫人便冷哼道:“蘭哥兒可真該謝謝你母親,如此這般替你想著,生怕我們這些外人花了你們娘倆一分銀子去。”


    賈蘭聽著這話不像,忙行禮問道:“太太這話是何意?”


    “你無須管這些事,過些日子就要進場了,快迴屋溫習功課才是正經。”


    說著,李紈便拉著賈蘭往屋裏走。


    可賈蘭近日剛遇家中大變,今日又去瞧了賈蓉等人,眼見一個個富貴公子哥都成了蓬頭垢麵的階下囚,心境早已不似從前。


    故而便執意不肯迴屋,定要留在這問個明白。


    “還請太太明示,我母親究竟做了何事,叫太太如此責難?”


    見賈蘭如此問,反叫邢夫人有些不好開口。


    家裏如今唯一能在科考上有指望的便隻有賈蘭了,實在沒必要同他鬧得太難看。


    見邢夫人訕訕不語,鳳姐便忙笑道:“蘭哥兒馬上就要進場了,人都說讀書人要心靜才好,故而我們才不同蘭哥兒說這些雜事,沒得亂了蘭哥兒的心神,耽誤了科考這樣的要緊事。”


    說著,鳳姐又看著李紈道:“你母親擔心你前些日子受了驚嚇,因此便悄悄買了人參給你進補,此事太太原不知曉,今日不知怎得就給知道了,因想著家裏如今手頭緊,你母親卻還舍著銀子給你買人參,故而才有些惱了。”


    李紈聽了,也忙道:“正是如此,你如今科考要緊,旁的事莫要多想了。”


    聽到這,賈蘭便知自己問不出什麽實情來。


    故而也不再多言,行了禮後便告退迴屋了。


    ......


    及至迴了自己屋內。


    賈璉見四下無人,便笑著問道:“今兒是怎麽了,太太同大嫂子向來沒什麽幹係,好好的怎麽就惱了?”


    鳳姐將黛玉差人送來的兩盒綿胭脂收好後,這才輕聲迴道:“大嫂子打算帶著蘭哥兒出去單住,還叫她娘家人隻管幫忙尋些好宅子,說是不缺銀子。”


    賈璉一聽,便忍不住搖頭笑道:“我說太太怎麽氣得臉色都變了,原來是兩個摳搜鬼鬥法,咱們太太竟是輸了。”


    聞言,鳳姐便笑著瞪了賈璉一眼,低聲罵道:“二爺如今是越發沒個正經了,連自己母親也編排起來,這樣的話若是傳到了太太耳朵裏,可莫要扯出我來!”


    賈璉忙將人摟進懷裏,低頭笑道:“好人兒,我以後再也不混說了,你好歹替我遮掩這一迴罷。”


    鳳姐紅著臉將他推開些後,又接著道:“太太今日讓大嫂子把寶妹妹也一塊接出去住,說是她們二房裏的媳婦,如今卻由咱們大房這邊養著,說出去實在不像話。”


    頓了頓,鳳姐又接著道:“可這樣的事大嫂子自然不願意,故而我便提了個折中的法子,讓寶妹妹繼續留在咱們這邊住著,再由大嫂子那邊每月拿出二兩銀子給寶妹妹過日子。”


    聞言,賈璉便蹙眉道:“寶妹妹屋裏如今有三個丫鬟,再加上個薛大嫂子,一共便是五個人,一個月隻有二兩銀子怕是不夠使。”


    鳳姐微微歎道:“我自然也知曉銀子不夠,故而便想著把襲人和麝月都放出去,橫豎也不要她們的銀子,直接將賣身契還給她們便是,再通知她們家裏人過來把人給領迴去。”


    “這主意甚好,原就該如此的。”


    說著,賈璉又接著道:“當日原是你一時不忍心,才把襲人麝月等丫鬟又買了迴來,可如今寶玉已是不迴來了,他那屋裏的人咱們留著也是無用,不如便趁早把這些丫鬟放迴去配人,免得耽誤了人家。”


    聽到這話後,鳳姐便忍不住長歎了口氣,“二爺的話自是有理,麝月倒還好辦,唯有那襲人倒真真叫我頭疼,她雖還未過明路,可咱們家早已拿她當寶玉的姨娘相待,連月錢都是按照姨娘的分例發給她的,如今卻叫我如何同她說去呢。”


    頓了頓,鳳姐又接著道:“何況那襲人一心都在寶玉身上,我隻怕她不願輕易家去,寧可在這守著寶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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