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籠罩的山穀像一條被掐住七寸的灰蟒,劉明承伏在山坡上的蒼耳從中,頭發上沾著夜露,山風送來模模糊糊的腳步聲,那是他等待了一晚的一夥“山賊”踏碎了晨霧。


    霧中傳來一聲尖利的喇叭聲,如同惡鬼索命一般令人驚顫,隨即便是銃聲炸響,濃霧之中噴湧出一朵朵橘紅色的火舌,穀底騰起一片血霧,慘叫聲此起彼伏,然後便是一堆人亂糟糟的喊著:“有埋伏!有埋伏!”


    “衝上去!封死穀口!”劉明承喝令一聲,身旁伏著的親兵再一次吹響了喇叭,劉明承和周圍的吳軍官兵一齊騰躍而起,朝著穀底猛衝而去,一邊衝著,劉明承還一邊大喊著提醒:“記著本將的吩咐!沒有反抗的不要殺!不要殺!”


    若是可能,劉明承一個人都不想殺,衝進穀底之後,山間晨霧稀薄了許多,可以清晰的看見穀內那支慌亂的隊伍,兩百多人,不論是中了銃倒在地上的,還是亂成一團的,每個人都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衫,腳上踏的都是草鞋,或者連鞋都沒得穿、赤著腳踩在碎石滿地的山道上,所有人都是麵黃肌瘦的,有兩鬢斑白的老人、有麵龐稚嫩的孩童,毫無一絲軍隊的模樣,外表看去,和普通百姓沒什麽兩樣。


    他們就是普通的百姓,受不了吳軍無止盡的勒逼,才拋了田地、扔了屋宅,逃進山裏做了山賊,少數人拿著破刀木矛,大多數還是用木鋤、木棍、石斧充作武器,自然是一件甲胄都沒有的,有幾個穿著一身衙役的衣裝鞋襪,每一件都不合身,明顯都是搶來的,但卻已經是這支隊伍裏最好的服飾了。


    見兩麵山坡衝下來上百披甲持刀的吳軍官兵,這些“山賊”誰也不會妄想自己這支隊伍能夠打敗這些精悍的吳軍,盡管那穿著衙役服飾的頭目大喊著“投降官府沒活路”,許多“山賊”還是扔下了手裏簡陋的武器跪倒在地,有些還試圖往山林中鑽,也被四麵圍來的吳軍堵了迴來。


    但這些“山賊”之中並不是統統老老實實的投降的,有數十人揮舞著各式“武器”迎了上來,他們嘶吼得連麵容都顯得猙獰而扭曲,雙眼之中流露出來的,卻全是絕望的光芒,仿佛是一心求死而已。


    這些“山賊”很好對付,他們根本沒接受過軍事訓練,隻是仗著一腔血勇將手裏的武器亂舞亂揮,可他們手裏簡陋的兵器對身披甲胄、手持鋼刀的吳軍官兵來說根本造不成什麽傷害。


    劉明承連提刀作戰的興趣都沒有,停在後頭看著吳軍戰士剿滅那些反抗的“山賊”,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那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或許是這些“山賊”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提著一把獵弓奮力的拉著弓弦。


    但他的力道卻沒法將弓弦拉滿,搭載弓上的木箭搖搖晃晃,一個吳軍的官兵斬殺了他周圍的一個“山賊”,轉頭看向他,見他這般年幼,也是一愣,猶豫了一下,喝令他放下武器投降,保證隻要他投降,就不會傷害他。


    但那孩子充耳不聞,拉不開弓,幹脆把弓一丟,倒抓著木箭咬著牙向那吳軍士卒衝來,那吳軍士卒卻依舊不停喝令,一步步的往後退著,踩到一具屍體坐倒在地,身旁另一名士卒被驚動,下意識的迴頭捅了一槍,一槍從那孩子的肚子裏進去、脊背裏出來,那孩子渾身顫抖著抓著槍杆,嘴大張著喊了一聲“娘”,一顆頭便耷拉在了自己的雙臂上。


    那兩個吳軍士卒也是飽經戰陣的老卒,如今卻如同初次上陣一般茫然失措,劉明承歎了口氣走了過去,把那孩子的屍體平放在地上,將那杆長槍拔了出來,蹲下身幫那孩子合上雙眼,歎道:“這麽小的年紀……何必呢?”


    劉明承不知道是在問誰,他心裏清楚這孩子為什麽要尋死,在這世道上,對於許多人來說,活著還不如死了,隻是以前他總以為這樣的人大多都是在滿清的治下,卻沒想到在吳三桂的治下,這樣的人也一樣的多。


    收拾了屍體,押著俘虜出了山穀,行了一陣,來到一處隱秘的山寨之中,寨子裏黑煙滾滾、寨牆被推倒多段,倒塌的寨門處還有許多屍體沒有清理,那些“山賊”正是看到寨中升起的黑煙,才匆匆趕迴來援救,卻不想他們的動向已經被寨裏的俘虜泄漏,一頭撞進吳軍的陷阱裏。


    寨裏的俘虜和“山賊”家眷都被看押在一片空地裏,數百名吳軍官兵正在搜刮著寨中可以找到的任何物資,然後將這座“賊巢”焚為灰燼。


    劉明承在寨中找到了他們這支部隊的指揮,那姓嶽的總兵打了一場勝仗,卻是滿臉的冷漠,朝著前來複命的劉明承點點頭:“此戰你們當記首功,若不是你們這些在石含山裏鑽慣了山溝的弟兄尋蹤找路,這寨子咱們根本就不可能發現,也不可能這麽快打破……”


    劉明承卻默然著沒有搭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嶽總兵卻也沒有理會他,隻是冷眼掃視著寨子裏那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俘虜,仿佛自言自語、絮絮叨叨的說著話:“這些日子啊,紅營在到處鬧紅,鬧得江西、湖北、福建等地的清軍焦頭爛額,據說還擊潰了滿清一個親王…….嘖嘖嘖,一個親王,好大的功勞,寶國公、大將軍他們都沒撈過這樣的大功呢!”


    “紅營這鬧紅…..聽說貴州那邊也鬧得厲害,搞得李提督也是焦頭爛額的,嘖嘖嘖,當年在吉安,也沒見他們有這般本事…….”


    “莫說紅營了,聽說鄭家也在反攻,打得福建清軍哭爹喊娘的,嘿,以前還一直以為那鄭經就是個隻會捅自己人的慫包,沒想到也有這般勇氣……”嶽總兵頓了頓,長長歎了口氣:“都在打清狗,都在打清狗……可咱們呢…….在剿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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