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耒聽了陳永華這番怨氣滿滿的話,有些疑惑的問道:“陳總製何出此言呢?在下在廈門見過延平王,觀延平王說辭行動,還是想要反清複漢、收複故土的,延平王若是沒有反清之心,留在台灣作壁上觀便是,何必登陸廈門呢?”


    “為人君者,誰不想開疆拓土?但開疆拓土,可不代表就真的是反清了!”陳永華卻是滿臉不屑:“若是真要反清,為何要登陸廈門?攻打漳州、泉州等地,打的是同樣反清的耿精忠,楓亭劃界之後攻打惠州,打的也是三藩之一的尚可喜,可曾正經和清廷的軍兵對陣過?”


    “耿精忠、尚可喜,便是將他們全數消滅,能傷得了清廷分毫嗎?反倒是助滿清消除了心頭大患!若真要反清,就該照著吳三桂起事之初定下的計劃,領著我鄭家水師直撲江浙,配合耿精忠前後夾擊江浙清軍、攻略南京,要麽就北上占據天津、威脅滿清腹地、嚐試截斷漕運。”


    “這兩條路,鄭家都是要和滿清硬碰硬、你死我活的,但我鄭家經營台灣這麽多年,養出那麽多精兵水師,不就是為了和滿清你死我活嗎?”陳永華長歎一聲,語氣落寞了下去:“可如今隻是登陸廈門,占據漳、泉等地......說白了,王爺隻是想造一個割據一方、屏障台灣之勢而已,既然隻是割據,自然是近在咫尺的福建好啃。”


    “而且王爺對福建動兵大多並非出自本心,隻是為了安撫手下那些閩人勢力而已,國姓爺晚年之時,王爺卷入儲位之爭,被賊人借王爺私通四弟乳母陳氏之事大做文章,指責王爺亂倫,國姓爺大怒,欲擒殺王爺和陳氏及當今世子,是當時留守福建的諸將一齊三番兩次的抗命,讓國姓爺派來的人一次次無功而返,這才保下了王爺一家的性命。”


    “後來國姓爺去世,鄭襲於台灣反亂,也是福建諸將奉延平王為主起兵橫渡海峽東征,這才平定了鄭襲之亂,幫王爺奪迴了王位,如今這些福建舊將,大多便是支持複明反清的中堅力量,王爺靠著他們奪迴王位、穩住局勢,自然要滿足他們的利益,此番趁著三藩之亂攻略福建,便是向他們投桃報李而已。”


    潘耒見陳永華這番話說的毫不客氣,心中微微有些驚詫,隻感覺陳永華對當今的鄭家似乎是滿腹的怨言,反倒將自己這個外人當作了傾訴發泄的口子,不由得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陳總製,你說的有些過了,延平王.......到底還是以前明正朔自居的,又怎會自甘墮落,在這台灣一座小島上,當一個海外藩王呢?”


    “是啊,前明正朔,怎能自甘墮落去當一個蠻王藩邦呢?”陳永華笑了笑,笑容卻顯得有些淒涼:“但是嘴上說了什麽,從來都是不算數的,要探究人心所思,還得看其到底是怎麽做的,你們紅營的報紙上不也說過嗎?‘論跡不論心’!”


    “國姓爺打跑紅毛番後,升赤崁地區為承天府,設東都、喚明京,用永曆年號對外稱‘大明召討將軍’,以大明寧靖王為監國,以示皇明正統,然則於偽清康熙三年八月,延平王廢東都明京稱號,改為京師,又以東寧統稱全台灣,並以東寧國王自稱。”


    “延平王雖然依舊使用永曆年號和大明召討將軍印信,但隻是為了安撫在下這類前明遺臣而已,延平王與滿清的書信,便稱‘建國東寧’,和海外番邦的交往亦自稱‘東寧王國’或‘廣南國’,至於前明的那些宗室,一概優待自然全數取消,大多貶為庶民,便是當年有監國之尊的寧靖王,也被流放到竹滬開墾。”


    “對於滿清.......莫說反清了,延平王早就有了藩封海外的心思,偽清康熙六年便曾與清廷談判,聲稱‘台灣東連日本,南蹴呂宋,人民輻輳,商賈流通。王侯之貴,固吾所自有,萬世之基已立於不拔’,當‘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請求‘照朝鮮事例,不削發,稱臣納貢,尊事大之意,則可矣’.......”


    陳永華又停了下來,長長歎了一聲,麵上的表情更為抑鬱,身形仿佛都憔悴了不少:“延平王如今所求,早已不是複明反清了,隻想擁台灣一島,最多加上福建一地,成為一個朝鮮、琉球那般的藩屬之國,獨立於中土版圖之外。”


    “說來也是諷刺,反倒是清廷一直視台灣為中土版圖,清酋康熙便曾言‘若鄭經留戀台灣,不思拋棄,亦可任從其便。至於比朝鮮不剃發,願進貢投誠之說,不便允從。朝鮮係從未所有之外國,鄭經乃中國之人’,若非清廷不準允,恐怕延平王早就開開心心的當了個海外藩王,坐看中土大陸上打成一鍋粥了。”


    “台灣直接威脅福建,水師南下侵襲廣東,北上威脅江浙財稅之地,東南沿海皆在台灣刀鋒之下,滿清自然是不可能將台灣留在別家手裏的,所謂和談,也不過是緩兵之計而已......”潘耒接話道,他能感受到陳永華低落的情緒,語氣也有些沉悶:“既然是和談,自然是要唱高調,滿清說的端正,但所言恐怕不是心中所想,延平王,想來也隻是逢場作戲......”


    “即便是逢場作戲,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心裏也該有個數,既然說出口了,多多少少便是心中所想.......”陳永華擺了擺手打斷了潘耒的話:“更別說王爺這些所作所為了,在王爺心中,能當天下的皇帝固然是好,可當不成,做個外藩的藩王也是不錯的選擇。”


    潘耒沉默一陣,也歎了口氣:“未想到這前明正統,人心竟已沉淪至斯......不過......當初石含山上的人心也是沉淪入穀底,如今紅營還不是拉起來了.......”


    “此事在下也聽說過,紅營是另立門戶,與以前的石含山二十八寨切割幹淨,可在台灣這個法子行不通,在下隻能盡量教導世子,但是台灣有些人......一直想扶保二公子取而代之.......”陳永華揉了揉臉,忽然抖擻精神站起身來,笑道:“潘先生暈船未愈,在下在這裏攪擾潘先生休息,實在是有些莽撞了,在下先行迴去,日後再談便是。”


    “潘先生的那些要求,在下一定會和王爺進言的,隻是說了這麽多,潘先生也該清楚鄭家的態度了,請潘先生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潘耒胡亂的點著頭,陳永華行禮離,潘耒躺在床上雙目無神的看著天花板,那名紅營幹部走了進來,見他這副模樣,按捺住詢問的想法,默默的收拾著,潘耒卻忽然歎了口氣,似是交流,似是自言自語:“侯掌營在贛南時,說咱們要以我為主、要獨立自主,如今我才真的明白了侯掌營的那番話,這世道.......誰也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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