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番話說的,正是在下心裏的話.......”陳永華微笑著點點頭,隨即微笑又變成苦笑,搖了搖頭:“這些道理,在下是和延平王爺說過的,所以王爺才會允許你在福建自由活動,甚至渡海來台,這也是鄭家對紅營的善意,但是.......要錢要糧,這汀州之事,道理講得再明白,也一定會被拿出來做文章,畢竟沒有什麽借口,比紅營侵寇我疆的理由更好了。”


    潘耒默然了一陣,凝眉道:“糧食金銀,紅營可以不要,如今紅營正在瑞金、汀州等地搞清丈分田和生產運動,以這次秋收的收成和秋稅,養活贛南根據地現有的百姓和咱們自己是足夠了,沒準還有餘糧能向福建出口。”


    “但軍器裝備、火炮火藥......不瞞陳總製,石含山裏的兵工廠也才剛剛開張,尚不能滿足石含山紅營本部的需求,贛南根據地也沒有什麽自產的能力,許多新募的新兵都分不到一把腰刀,而清廷要在贛州大辦團練,就是衝著紅營來的,他們不會給咱們多少時間去慢慢的發展武備了。”


    “所以在下隻能來求助於鄭家,即便是不給火炮,給些火銃弓箭、刀槍盔甲也是可以的,大夥都是一起抗清的隊伍,自該通力合作不是?”


    陳永華卻默然不語,一隻手挫折椅子的扶手,麵上的表情半是憂慮、半是為難,潘耒見他這副模樣,一顆心止不住的沉了下去,正要出聲相問,陳永華卻歎了口氣,忽然轉移話題道:“潘先生,您在福建的時候,應該是打探過台灣的情況吧?您覺得這台灣小島,相比福建如何?”


    潘耒眉間緊皺,卻沒有迴答,隻是怔怔的盯著陳永華,陳永華目光有些躲閃,低下頭去繼續說著,話語之間分明有些發虛:“台灣是個好地方,陸上之人以為這裏是個偏蠻小島,實際上卻是一座寶島沃土,若是開發出來,養活百萬人丁綽綽有餘。”


    “當年何廷斌向國姓爺進圖之時,曾言台灣田園萬頃,沃野千裏,餉稅數十萬,結果國姓爺領軍上島才發現台灣根本沒有什麽萬頃田園和千裏沃土,攻打台灣城時,國姓爺向當地部族和百姓征糧,結果隻征得粟六千石、糖三千餘石,以至於官兵隻能食木子充饑,就是草皮樹根都無法飽食,官兵日隻二餐,多有病沒,兵心嗷嗷。”


    “但時至今日,有了國姓爺和王爺的兩代經營,在下不辭辛苦的勸課農桑,已在台灣建起屯莊三十五個、平社十二個,便是原本不識鉤鑲割獲、不知犁耙鋤斧的本島蠻民,如今也有許多出山屯墾,至今已拓田園近二十萬畝,連年豐收,餘糧棲畝,蔗物蕃盈,民殷國富,可謂野無曠土而軍有餘糧。”


    “台灣最近還興建了天興、萬年二大糧倉,儲備之糧不僅可以滿足本島和周邊的澎湖、金廈等島使用,還能供給漳州、泉州等地。”


    “除了糧食,台灣插蔗煮糖也卓有成效,台灣蔗糖遠銷日本朝鮮,南洋的蕃人有個什麽東印度公司,也慕名而來,與我鄭家協約通商,台灣還能自產海鹽,以往台灣百姓隻會用煎熬海水來製鹽,因此鹽的品質很差,是在下引入淋鹵曬鹽之法,讓台灣的海鹽質量不下內地的淮鹽和粵鹽,鹽業何等暴利,想來潘先生也是清楚的。”


    “台灣日益繁盛,田疇市肆,不讓內地,不僅養起來了精兵強將和龐大的水師,也讓在下有了在台灣大興文教的資本,如今的台灣是村村皆有社學社祭,即便是本島的高山蠻族也能通句讀,台灣.......”


    “陳總製,你到底想說些什麽?”潘耒終於是忍不住了,出聲打斷了陳永華的話:“難道你是要在在下麵前炫耀你治理台灣的功績嗎?”


    陳永華又沉默了一陣,歎氣道:“潘先生應該猜得到在下到底是想要說些什麽的......台灣太好了,一片王道樂土啊,相比而言,多山少田而又民多窮困的福建,反倒比不上如今物資豐盛、貿易繁茂、地廣人多的台灣,所以.......從上到下,許多人其實是並不想離開這座台灣島的。”


    “登陸內地,拚下一片領土,甚至於顛覆滿清自家坐了天下,固然是好,但若說要和滿清不死不休,為了推翻滿清拋家舍業,把自己的榮華富貴乃至身家性命都拋出去,卻沒幾個人有這個決心。


    “於軍將高官而言,自國姓爺登台以來幾十年過去了,如今還留念著大陸乃至於福建一省、一心想要打迴去的,實際上隻有在下和那麽幾個老臣舊將,大多數官將在這台灣有田莊、有奴仆,已經是紮下了根來,忠義之心早就消磨殆盡,他們心裏想著的,首先必然是要保著自家的榮華富貴的,至於攻滅滿清、恢複中土,在他們心裏都不知能不能排得上號。”


    “於百姓將士而言......所求不過三餐飽食,在台灣能夠填飽肚子,何必冒著性命的危險去福建和清軍拚殺呢?讓他們保衛台灣他們沒二話,可讓他們飄洋過海去奪迴大陸,他們定然是滿心的不願意。”


    陳永華忽然停了下來,眼神有些飄忽不定,臉上抑鬱的情緒怎麽也藏不住,潘耒都能清晰的感覺到陳永華心情的低落,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隻能默默的等著他自己調解。


    過了好一陣,陳永華才長長歎了口氣,身子微微坐直了,麵上抑鬱的情緒反倒更為濃烈,眼神中閃過一絲迴憶的色彩:“若隻是那些將官百姓有這樣的想法,並非不能扭轉,當年國姓爺在台灣之時,也有許多人建議國姓爺據台灣以自立,不用再管大陸上的事,是國姓爺堅持要複明反清,鄭家才沒有淪為藩外之國。”


    說到鄭成功,陳永華的雙目之中閃爍著一絲火苗一般的光芒,但很快又熄滅不見“可時至今日.......就連王爺.......也不想再走國姓爺的那一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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