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之術講究隱、迅、變。於被追蹤者背後隱藏自身存在,用最快的速度隨時捕獲被追蹤者行進路線,靈活的腦筋乃至變裝以應付可能出現的各路情況。嘲風作為曾經的斥候營頭目,暗地裏給大哥二哥使絆子的一等高手,於這三處精妙拿捏卓絕。其擁有極快的腿腳,隱匿於暗夜的本領以及推斷對方下一步動作的頭腦。


    然而此時地道交雜的通道中,嘲風正丟下兩處講究,拖著長刀刺啦刮地追蹤。閃身的動作帶起火花四射般的噪聲,比廟內的恐嚇地獄洪聲更令人驚懼百倍。


    前方竄逃的兩名赤月使像是被貓盯住的老鼠,每察覺到那刀刮地麵的聲音近了些,便頭皮發麻,互相推搡搶占狹窄地道,喉嚨裏擠出壓製不全的尖叫。


    嘲風完全是把跟蹤玩成了追殺。特意踏地重、刮地重、嘴上還要時不時“嗬嗬,你們能不能快點跑?”喊上兩句唬人。


    二位鼠輩自然不明自己早奔逃半個時辰,又在七拐八拐的地下網道中早已遠離了神廟,怎麽依然會被拆廟的閻王頃刻追上。這可不講人族腿腳速度的公平道義了。善哉,嘲風並非是講究道義的好人,用沉淵功法加速內心毫無欺負弱者的波瀾——唯一的波瀾隻有滔天的怒火!


    話說小姨子出門與他四弟…與愛馬交流感情,嘲風和老七即刻達成偷下地道、快下地道的共識。這般小姨子迴來不見夫君便隻能同葵兒一道去往平和些的月窩村。算盤打得精妙,青葵也無奈讚許。可二人一真正沒入地道,青葵所處夾層之屋便四麵八方開了孔洞,向裏吹來白霧直撲青葵,如神廟正堂那醜塑像一般,濕氣陣陣,擾人視線!


    又是水霧噴灑烘托氣氛?嘲風迴首,卻見青葵於霧靄中眼珠散了神采,身子就要晃晃倒下!這下他魂都飛了,震悚中一腳上踏去要接葵兒,也沒顧及這道內是否有機關。便有小箭飛來,一支撲他麵門,一支撲向未知上方。


    有什麽東西被箭簇擊至清脆碎裂,少典有琴揮手施法把他推開之瞬,小箭擦過手心留痕,上方碎裂之物中也滴下銀色液體剛好落於他掌心傷處。


    那東西宛如活物,直鑽進他手心入了皮肉。


    嘲風扶住青葵,見她緊閉雙眼,雪白脖頸間逐漸開始顯現一道紅線,驚得掀翻了藥箱去找可用之物。之後少典有琴已飛身而來,一指劃開青葵手心,虛空中對上自己手掌,血液自青葵手中飛去直入了他手中,一條長線連接二人。不過一會兒青葵頸項上的紅線淡化消失,青葵的血液也如那滴銀水消失在少典有琴身體裏。


    嘲風:“老七你?”


    少典有琴:“我以心頭血滋養過青葵公主,如今我們實屬一脈。她靈體未穩,你又不通醫理,等你翻騰出適合的藥材早遲了。不如先把這白霧中的毒渡給我,總之我是無礙的。”


    嘲風那時隻連道謝謝。見老七神色如常,還默歎這修為高深,十重金身就是不凡。


    之後又許:“下次小姨子被暗算,我也會如你這般幫忙的。”


    少典有琴冷哼:“想得美。”


    青葵緩緩睜開眼,眼神業已清明。略略看過二人便知自己方才昏了頭,再加上昏頭時百般傷感畏懼思緒盤繞心頭,便推斷了道:“我方才被那白霧包裹,之後便覺得陰濁之氣環繞身體,人如墮夢中,想起好多不甚歡喜的事。看來是某種致幻之物。之前在塑像前那些幕後之人就想用此毒迷惑我們心智,隻是量少又被你即刻開了廟門風吹散去,沒有成行。”


    而留下的這些定是防人追蹤的最後迷霧。一股腦全湧向了青葵。


    嘲風:“疼嗎葵兒?”


    青葵搖頭:“不疼。脖間剛有刺痛就被玄商君救醒了…多謝玄商君。我來為你解這毒。”她摸出餘下所有太平花粉欲塗抹於他細小傷處。少典有琴立於一旁頓了頓卻道:“不必了。”


    嘲風:“老七你擺什麽架子,有毒就解,葵兒又不是救不了你。”


    玄商君抬手看自己手心,略笑了笑道:“青葵公主,你我二人都接觸過那化為血水的姑娘。身上是沾了她的腐蝕之毒的。本也不打緊,這等人族毒藥傷不了清氣身體。但加上這濁氣迷霧就不同了…”


    嘲風:“濁氣?”


    少典有琴:“你方才一樣衝入迷霧之中,卻半天沒有受到影響。隻因致幻迷霧乃由陰濁之氣煉成,濁氣之體可自行適應。”


    他笑得更深:“還好曇兒不會被那絲縷濁氣傷到分毫。”


    青葵擔憂道:“濁氣卸了清氣的保護層,如此我才會遲遲感應到腐蝕刺痛…那玄商君你不也一樣如此?”


    “我還是辣目的時候受過公主照拂。況且若你痛,曇兒會更痛。”


    青葵默然。


    “你痛曇兒就不會痛嗎?”


    少典有琴道:“這個先不提。我尚有金身可抵禦。我看曇兒就快叫我們了。隻要公主願意配合我,曇兒自然不會有任何煩擾。”


    青葵眸中啜淚,點頭答應。


    嘲風又氣又懵:“你們在打什麽啞迷?”


    玄商君轉向嘲風使喚他:“你快去追人。別再踩到機關了。若是踩到,注意上方滴落的銀水。其他…人族的東西統統奈何不了你。”


    娘子和連襟這是勢把啞迷打到底,他已聽到小姨子的切切唿喚,不便耽擱時間。隻得閃身再入地道。不忘氣衝衝補上兩句:葵兒會照顧好你的。要是我能找到月異山,就月異山見。


    長刀砸地,他浴火怒容般開啟追殺。


    …別再踩到機關這句怕是耳旁風。


    鼠竄之人被折磨心神的磨刀聲逼得實在沒法,草草尋了個通往地麵的出口,隻求重見月光,喚馬充腳力奔逃。正是馬向羊腸轉,人從鳥道還,又是一通曲折迷惑的線路,駿馬奔馳,突閃穿插峽穀間,二人終於逃離那磨刀“追蹤”者。半道上遇見其他神廟的赤月使,馬頭相碰,大鬆下一口氣。


    其中一人脫了麵罩,露出滿頭額汗道:“幸好跑出來了!撞見一夥不知從哪來的賊人,武藝高強,毀了神廟!”


    與他會麵的另外四人隔著麵罩對視,又問這二人道:“血河散放了嗎?”


    “放了!但不知為何不起作用。”


    對麵四人顯然經驗豐富些:“可能是沉淵遊曆的人。那毒對人、神、獸都有用。”


    那二人嚇得顫抖:“沉淵惡煞?怪不得如此兇殘,追了我倆一路!惹不起惹不起,那處地方不可再去了。”


    對麵道:“貢品呢?貢品有沒有搶出來?”


    “自然沒有…但是抓到了一個逃出月異山的丫頭。已用半邊日處決了。”


    四人中的小頭目擺手:“罷了!乾位血月使要赤月使去月異山集合。你們功過是否能相抵,且要血月使論吧!現在先跟我們迴去。”


    二人喏喏稱是。調轉馬頭跟在四人之後改道疾馳。


    而嘲風躲在石塊後聽完了全部對話。麵對六人,他嘴角勾出冷笑,真的遵從了隱、迅、變的追蹤法則,去跟住他們。遠了便咻地拉近,近了再停住拉遠,總之斷不讓六人離開自己視線。


    如貓兒摁住老鼠的尾巴任它奔逃一番,再輕輕拽迴收迴所有希望。想到葵兒險些暈厥,甚至是老七那家夥的可惡嘴臉,嘲風都在作貓調戲獵物時,再沒了什麽高尚的愧疚。


    ————


    神廟外的空地上,在送走夜曇後,少典有琴喚出奇鴛車請青葵後坐。


    他知曉青葵恐高,自是較為體恤預備自己駕車。青葵則擔憂他方才一膝跪倒的傷勢,也要他去後排歇息,自己可以克服困難駕車。


    少典有琴似是玩笑道:“青葵公主現學駕車是有些遲了,還是在後排端坐吧。須臾便可到了。”


    他們如今都無法禦風飛行,已是萬幸有了奇鴛車可在高空飛行了。


    青葵覺得自己果然因不擅駕車打架而拖累了別人,暗道迴去必要如學習天界禮法、琴棋書畫般把這些東西裝點起來。


    現下,就不能逞強了。萬一她駕車翻了傷了玄商君,豈不是更對不起曇兒。她連累他受傷,已經很是對不起曇兒了。


    少典有琴握住韁繩,胸前斑駁已開始閃現幾道交錯紅線於袍上。好在青葵公主坐在後方看不見,他咬牙催動奇鴛車。翅膀在嵌套裏搖動,木雕的馬兒活了似的抬蹄起飛。二人升上高空奔赴月窩村。


    “玄商君。我明白為何是脖頸刺痛了。”


    天人交戰間,青葵已先克服了對高處的恐懼。


    她發現前方的人肩頭顯現一道紅痕,之後烏發披蓋的堅挺後背似乎也有一道、兩道…交錯雜亂,顏色越來越深,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鮮血來。


    她突然明了了一切。


    “那毒對人來說是融成血水,於來說則是,則是把過往傷口複寫一遭。比如我曾自刎…自肉身凝聚後肉身撕裂過的地方皆是它腐蝕的入口,是不是?如果沒有吸入那濁氣迷霧,我們尚可靠自身修行抵擋無事。”


    青葵喃喃:“是我害了你。”


    玄商君淡淡道:“並非如此。若隻是這般,那腐蝕之毒終究是人界之物,我即使吸走你身上的,再加上我自己染上的也不會如何。是地道中那一滴銀水。”


    “它滴落之時我感受到了極強的清氣。它定是來自天界。所以凡間的太平花並不能作疏解。”


    玄商君道:“我本以為隻是人族內訌,不知這神族之水從何而來…但總歸是條阻人追蹤的最後防線。我們要追,自然要受著。”


    他低頭一看,發現斑駁血痕已無法隱藏。


    他這肉身和元神在神界銀水、沉淵濁氣迷霧、人族提煉毒藥的三重夾擊下,終於是要裂開些口子,讓他嚐一嚐舊日的疼痛了。


    幸好不是曇兒下了那地道。他想。


    既然防不住,那防身的法器不如剝離做些緊要用途。他在發覺此事後趕走嘲風,緊急提煉虹光寶睛。藍光閃過後,一切都已在他心頭安排妥當。


    追殺有嘲風,救人有青葵公主。他的曇兒機智勇敢,加上虹光寶睛和濁氣之體,人族傷不到她。餘下就隻有自己稍稍要拖累別人,真正休息幾個時辰了。


    玄商神君早已給自己下了神諭,乃是不死不滅。因此隻是舊日疼痛罷了。並不妨事。


    青葵偏過頭去,夏日晚風在疾馳中如刀割般劃過她臉頰。仿有刺痛讓她淚眼朦朧,抬眼望星,生怕鼻酸也被遠方同樣疾馳的曇兒感知到。


    不論夜曇能否感知姐姐此時的心酸難過,它們總是能感知星辰之靈被重來一遍的天劫誅戮所鞭笞的肉身和元神。


    青葵便望見星星在深空顫巍巍地,艱難閃爍,維持著光澤。


    當少典有琴跟隨記憶中的路途降落於月窩村石屋前,他的元神終於被有關於夜曇的記憶和現在撫慰。


    曇兒如今正同烈風在向大漠奔馳。曇兒在馬上有銀鈴般的快樂笑聲。她無需使鞭抽打烈風,隻是摸摸它的頭,脆脆地喊一句馬兒的名字,馬兒就會馬首是瞻,什麽都聽她的。帶她去飛,帶她的衣袂飄起,伴著檀香的烏發吹拂到他眼前。他隻消在後麵不緊不慢地飛跟著她,看她禦馬,防著她玩瘋了摔下去。他會接住她,如同接住自己整個世界般,讓世界在懷中咯咯笑,再調皮地衝他下巴親上一口,軟聲道:有琴。有琴。


    星星溫潤恆定了下來。神心已閑,如同清澈的溪水淡泊安寧。


    奇鴛車穩穩停下。少典有琴手拽韁繩,放心暈死過去。


    ————


    夜曇迴到當初離開之地。地麵沙土還有些紮營後落下的布片,附著些沙粒地作了她眼前大軍已入大漠的證明。


    夜曇以手撐額眺望,天際霞光染入大漠深處,黃沙天際一時皆為赤金色,是一道壯麗畫卷。


    隻是望不到龍韜衛的影子,又聯想昨夜所見,這壯麗畫卷的紅色使夜曇隱隱不安。


    心中一陣疼痛,便是有這不安的緣由摻雜。夜曇捂住胸口按耐,嘴上還在同現下唯一烈風說話:“姐姐是不是救助村民的時候看到不忍之事了。”


    “或者是有琴…”


    心痛之處虹光寶睛也恆定著堅毅藍光。夜曇搖頭,“不會的。有琴好好的呢。”


    她撫上,溫暖掌心。也堅毅道:“我們進入大漠吧。我本來是想騎駱駝進去玩耍的。但是有你,駱駝也不需要啦。”


    烈風接收到信任和關懷,興奮磨蹄。


    夜曇:“駕!”


    一人一馬衝入日出黃沙中。追蹤餉銀車轍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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