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聽見動靜,睜眼看見是他們,剛想說話,卻是一陣猛咳,幾乎連氣也喘不上來。


    李誡忙奔過去,半抱著皇上給他捶背,袁福兒趕緊捧過痰盂,其餘伺候的,有的端茶,有的擰熱棉巾子,還有的拿止咳的湯藥。


    他們有條不紊地忙著,但很安靜,丁點兒的聲音也沒有。


    齊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當地,想上前幫忙,又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看著病骨支離的老父親,淚水頓時如斷線的珠子一般,劈裏啪啦滾了下來。


    皇上咳出口痰來,方覺好些了,由李誡伺候著喝了幾口水,笑道:「老三來了呀,坐到朕身邊來。」


    齊王抹著眼淚,抽抽搭搭地挨著皇上坐下,「父皇,這是怎麽了,重陽節見您還好好的呢。」


    皇上費力地坐起身,笑咪咪說:「人老了,毛病就多,一場風寒就能要了命……」


    「皇上!」李誡忍不住出聲打斷,呸呸往地上啐了一口,「好的靈,壞的不靈……」接連念了幾遍,才半是埋怨的說,「您別瞎想,吳院判都說了,不是大病,兩副藥就能好。」


    他這幅樣子逗樂了皇上,又笑又咳,「好好,朕不說……老二呢,來了嗎?」


    袁福兒迴稟道:「已著人去請,想來快到了。」


    正說著,秦王挑簾進來,先站在熏籠旁,去了周身的寒氣,再踱步而來,「兒臣參見父皇。」


    「你也過來坐。」


    李誡早已起身給秦王見禮,把皇上右邊的位置讓出來,自己垂手站在一旁。


    齊王並未起身,握著皇上的手悶頭不語,秦王也好像沒看見他,一邊給皇上揉著虎口,一邊撿著幾樣要緊的朝政說了。


    皇上點點頭,「做的不錯,治大國若烹小鮮,火候要掌握好,一旦製定好綱要策略,就不要來迴翻動,不要亂折騰,朝令夕改,最是大忌。」


    秦王難得說了句俏皮話,「不然就成了一鍋爛魚了。」


    齊王不明所以,李誡卻知道,皇上是囑咐秦王,這兩年製定的策略,頒發的政令,在新朝也務必繼續推行。


    皇上拉過齊王的手,又拉過秦王的手,交疊握在一起,聲音變得有些澀,「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話你們都懂,可你們又都不懂……都是朕的兒子,過去的事就都過去了,什麽仇,什麽怨,都是朕的錯,你們隻管往老父親身上撒氣,你們……要好好的。」


    「老三,你二哥有你二哥的難處,朕不是個好皇帝,留了個爛攤子給他,他的壓力很大,你多體諒他些,盡量給他搭把手。」


    「老二,你三弟的脾氣你比朕還清楚,他是個純善天真的好孩子,如果犯了左性,你當哥哥的,不能和弟弟計較,要大度,要能容人。」


    皇上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不免有些喘籲籲的,看著兩個低頭不語的兒子,心裏頭的酸澀止不住往上泛,好一會兒才艱難道:「你們兩個打小就要好,竟比同母兄弟還親近些,朕實在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要這樣勸你們……」


    他的話裏全是惆悵,李誡聽著不是滋味,正想怎麽打岔哄哄,卻聽秦王道:「父皇的話,兒臣記下了。」


    李誡當下心頭一鬆,便看向齊王。


    皇上也盯著齊王。


    一時間,屋裏鴉雀無聲,隻聽見牆角的自鳴鍾哢嚓哢嚓的響。


    許久,才聽齊王甕聲甕氣說道:「兒臣記下了。」


    皇上明顯鬆了一口氣,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拍著他二人的手說:「好好,朕可以放心了。」


    許是壓在心頭的大石頭終於挪開了,強撐著的那股精神頭登時消散下去,皇上麵露疲色,有些昏昏欲睡。


    幾人見狀,就要告退。


    皇上卻單獨留下李誡,身邊伺候的也都趕了出去,連袁福兒也不例外。


    他還是擔心兩個兒子會反目成仇,顫巍巍遞給李誡一枚龍紋玉佩,「這個你收著,若他們兩個以後再鬧,你就拿這個出來……咳咳,代朕訓斥他們!」


    李誡忍著淚意,笑道:「主子多慮了,兩位小主子都是明事理的,不會鬧。」


    「那樣最好……王府舊人這麽多,能和他們兩個說幾句體己話的,也隻有你了,你平時多勸著他們點兒,好歹給朕保住這兩個兒子。朕知道,這差事一個不慎,就會兩邊招怨,你拿著龍佩,也能保你平安。」


    李誡隻好收了,伺候皇上歇下,悄悄從內室退了出來。


    天空彤雲密布,肆虐的北風卷著大片大片的雪花,兜頭蓋臉撲過來,打得臉龐生疼生疼的。


    李誡站在殿門外,不知疼不知冷,呆呆看著蒼茫的穹頂,足站得兩腿僵硬,才挪著灌鉛似的沉重腳步,一步一滑慢慢往宮門處走。


    剛走到宮門旁的甬道上,便聽有人激烈的爭吵,站崗的侍衛個個麵麵相覷,過往的宮女太監們更是步履匆匆,逃也似地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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