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瑀怕迴去的時候淋雨,趕緊叫著喬蘭幾個上馬車,往王氏的宅院趕。


    從潛邸門前經過的時候,她看到了建平。


    建平瘋了似地在砸門,口中不停嚷叫:「晉王!晉王!你出來——你還是我哥嗎?你出來——」


    往日漆黑的頭發已然變得灰白,隨著她的舉動,淩亂地飛舞著。


    她渾身上下隻著一聲半新不舊的褐色襖裙,再無華服金冠。


    她雙手緊握成拳,一下下砸著門,手上鮮血淋漓,門上血跡斑斑。


    「晉王——你出來,哥——你出來!我是你的親妹子啊,我為你和父皇的皇位,十三歲就被送到蠻族,受盡屈辱……當年你怎麽不奪我的封號!」


    「父皇的皇位,你的皇位,都是我給你們掙來的——!沒有我,你們能坐穩這天下?晉王,你在父皇病榻前起過誓,要永保我富貴榮華!你忘了嗎?」


    守衛的侍衛們麵麵相覷,想把建平架走,卻見建平猛然把襟口一撕,露出白花花的一片,登時嚇得這幫人不敢動手了。


    不管如何,這位也是當今實打實的妹子。


    「哥啊,你欠我的,你和父皇都欠我的!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白眼狼——」


    打頭的侍衛越聽越心驚,此時什麽也顧不得了,厲聲喝道:「大膽婦人,妄議天子,快快拿下!」


    建平揮舞著胳膊不讓侍衛靠近,反抗中,看見胡同口有一輛馬車。


    忽然起了風,吹開輕薄的車簾。


    趙瑀端坐車中,目光無悲無喜,麵上沒有絲毫的波動。


    建平突然就激動起來了,大喊大叫,劇烈掙紮著,然而誰也沒聽清她說什麽,。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砰」一聲巨響,然後是侍衛們的驚唿。


    喬蘭向後看了一眼,臉色發白,「太太,她撞死在王府大門上了!」


    趙瑀垂下眼眸,什麽也沒說。


    馬車晃了一下,停了。


    車簾一掀,竟是武陽公主彎腰登上馬車!


    她止住要行禮的趙瑀,「看見我這麽驚訝,竟比看見建平姑姑的死更讓你吃驚?」


    趙瑀示意喬蘭出去,因笑道:「實在是沒想到,在這裏能見到公主殿下。」


    武陽笑了笑,「我是來看建平姑姑的,聽說她沒了住處,想把一處私宅給她,沒想到她跑父皇的潛邸砸門來了。」


    她眼神閃閃,「李夫人,姑姑對你不善,如今她死了,你是否覺得十分痛快?」


    趙瑀搖頭,「並不,隻覺鬆了口氣。」


    武陽深深歎了口氣,「你說實話也沒關係,不單是你,父皇母後也不喜歡她,二哥厭惡她,三哥瞧不起她,說起來滿京城隻怕也找不到一個人說她好。」


    趙瑀根本不敢接話,她直覺這位公主另有他意。


    武陽雙手支頤,似乎有幾分惆悵,「我也挺討厭她的,生生把公主的名聲弄臭了,外人一提到本朝公主,就想到什麽淫、什麽亂的。不過我也有點可憐她……」


    她偏過頭,看著趙瑀,眼神很是天真,「你知道為什麽嗎?」


    趙瑀沉吟良久,終於答道:「因為她從始至終,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


    武陽不由眼睛瞪得溜圓,配著她圓鼓鼓的腮幫子,看上去竟有幾分可愛,好像一隻胖乎乎的小貓,「啊呀,你果然懂,我就說李夫人經過生死關,定然明白的!」


    驀地一道明閃,照得昏暗的車廂瞬時雪亮通明。


    一明一暗中,武陽天真的笑臉看上去竟有些詭異,趙瑀心底發寒,硬生生打了個冷戰。


    此時雷聲滾滾而來,好像巨大的石磨盤碾過,沉重、幹澀,拖著長長的尾音從上空劃過。


    因雷聲及時,武陽公主並未發現趙瑀的異樣,仿若無限感慨似地說道:「世人都羨慕公主是金枝玉葉,誰知道世上最難當的就是公主。仿佛金絲籠裏的雀兒,平時精心飼養著,給你體麵金貴,可一旦出事,馬上當做禮物,轉手就送人……」


    趙瑀愈發警醒,莫非這位替建平打抱不平來了?然皇後不喜建平,她這個做女兒的沒有理由和母親對著來。


    她到底打算幹什麽……趙瑀拿不準她的意思,不敢多說話。


    「姑姑落得今天的下場,固然是她咎由自取,可單單是她一個人的錯嗎?若不是有那段屈辱的經曆,也許她現在還是高貴純真的公主。」


    武陽長長籲了口氣,看了看沉默的趙瑀,繼續道,「世家大族的女子也同樣有這煩惱,不,甚至小門小戶之女也難逃此命。說的好聽,你得到家族的庇護,享受家族帶來的尊貴,理所應當為家族盡一份力。」


    「為了家族……可有誰問過我們願不願意呢?」武陽的聲音很輕,帶著莫名的誘惑,「李夫人,當初趙家人逼你去死,何嚐不是用這種可笑的借口?若不是恰好碰上李誡,你早就是一具累累白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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