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沒有停下,嗚嗚鳴叫著開遠了。馮喜子跑來給天牛打開門:“沒事了,不是奔你來的,下我個半死……”


    天牛也鬆了口氣:“娘的,差點憋死了。”他爬出來拍拍身上的灰,有點不好意思了,“他娘的,狗才往洞裏鑽呢……哎——”他剛想說讓馮喜子把水箱裏的東西幫他取迴來,怕有閃失,改口道,“快給俺整口飯吃……”


    龜田沒有罷休,當夜來到天牛住的工棚子一把火給點著了,大火燒到半夜,很多人端水、拿掃帚跑出來幫著滅火,好在這夜無風,沒有殃及到周圍的貧民窟。天牛迴來取被褥看到了這駭人的一幕,火光中大人叫孩子哭,他被嚇呆了,沒敢露麵也沒敢停留,連夜跑出北城鑽進郊外的莊稼地裏。


    在無風的莊稼地裏,天牛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夜長得似乎沒有盡頭,蚊蟲成群結隊一刻不停的向他偷襲,一會兒功夫全身就被叮咬得沒一處好地方。他喘不過氣來,周身痛癢難忍,天快亮時他實在忍受不了,爬出莊稼地跳進一個滿是臭水的水坑裏……


    這段悲愴的故事天牛發誓埋在心裏,他覺得不光彩,不是被嚇破了膽怎麽會躲進莊稼地裏!實在是有損男人的尊嚴。


    劉歪脖得知吳媽去縣府告狀嚇壞了,派老李騎著火龍馬去殺人滅口。對一個無辜的白發老人下手,老李於心不忍,也是良心發現不想在助紂為虐了,偷偷放跑了吳媽後,他本人和火龍馬再也沒迴三姓屯,從此杳無音信。


    劉歪脖氣吐了血,病在炕上好幾天下不了地。大珍子又把一肚子怨氣發在秋香身上,說吳媽是找迴來看秋香的,不是這樣瘋婆子也迴不來劉家大院!她更加變本加厲的折磨秋香,秋香的日子苦不堪言……


    吳媽走了,她的兒子受不了打擊精神失常了,沒幾天瘋兒子抱著小孫子不知了去向。有人說劉歪脖怕吳媽的孫子長大來報仇,害死了他們,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吳媽的家至此家破人亡了。


    天牛無處可去,先在市郊跟著撿破爛的乞丐混日子,他不知道什麽東西能賣錢,自然掙不到錢,也不好意思跟著人家白蹭飯吃,幾天後便偷偷溜了。後來他在江邊碼頭找了個裝卸的活,才算有了安身之地。但到了晚上他還是沒處可去,一個人躺在江邊的椅子上,或是沙灘上,一遍遍地數天上的星星打發無聊的時間,慰藉寂寞惆悵的心。他有一件事放心不下,秋香的東西還沒取迴來,那是秋香的重托,一但丟了他砸鍋賣鐵也賠不起!還有一個重要因素,他還期待著秋香迴來的那一天,捧著他保管的東西感動的熱淚盈眶……


    近來外麵傳聞蘇聯人要打過來了,傳得沸沸揚揚,市區上空還經常響起防空警報。那些達官貴人一聽到警報嚇得趕緊往防空洞鑽,天牛則相反聽到警報異常興奮,恨不得天上立馬落下成串的炸彈,炸死那些可惡的小鬼子!隻可惜飛機遲遲不來,他白白空歡喜了一場又一場。


    休息時工友們議論紛紛:


    “聽說老毛子要打過來了!小日本快完蛋了!”


    “小日本要是完蛋那天,我非睡他們幾個娘們不可,我讓他們得瑟……”


    “小鬼子娘們算個屁呀,要說漂亮人家老毛子的娘們才漂亮!那藍眼睛,跟寶石似的。”


    “我們前街住個叫佐騰小鬼了,前幾天喝多了闖進李寡婦家把人家強奸了,李寡婦上了吊又讓人救了下來,那娘們現在神精都不正常了,你說小鬼子可惡不!有一天我非得親手宰了他不可!”


    “他家住哪兒?我今晚就去砸他家玻璃!”一個工友說著狠話。


    “操,使個大勁放個小屁!哈……”有人嘲笑他。


    天牛靠著船舷閉著眼睛聽著大家的議論,也在琢磨工友的氣話。是啊,敢去砸小鬼子家的玻璃也算是勇敢行為了,更多的人盡管牢騷滿腹,卻敢怒不敢言。為什麽呢?因為小鬼子手裏有槍?有漢奸?是惡魔?他沒弄明白。“哎,你們說蘇聯紅軍要打來了是真的假的?”他問工友。


    “幹啥?你想搞個蘇聯馬達姆(女人)?”有工友和他開玩笑。


    另一工友學著天牛的山東口音:”嗯哪,俺就想和那些胖娘們摔一跤,看看誰能壓倒誰。”大家都被逗笑了。


    天牛笑笑沒有吱聲,眼睛看向別處。工友的話勾起了他的迴憶,他想起美麗的慧子……她還好嗎?龜田能放過她嗎?她是不是也會想念他……


    一天晚上天突然下起了雨,在江邊樹林裏入睡的天牛被淋醒了,他跑到大樹下避了一會兒雨,見雨越下越大沒有停的意思,他索性不睡了冒著雨往市區走,他想迴趟鍋爐房,雨夜龜田不會去鍋爐房檢查,他可以趁機把秋香的東西拿迴來……


    雨夜的北城街上冷冷清清,半天不見人影,偶爾有車經過輾起路上的水飛濺四方,天牛趕緊把身轉過去,不是怕弄濕衣服,是怕車上坐著龜田,這也算做賊心虛的一種表現吧。一進市區天牛就忐忑不安,時時提防著可能出現的鬼子漢奸。他聽說經常有走夜路的人莫明的失蹤了……有傳聞說這些人都被送進了鬼子的細菌部隊,那是有去無迴的地獄!天牛不想就這麽稀裏糊塗被整死,他必須小心謹慎。


    走迴鍋爐房夜已經深了,天牛輕輕敲響緊閉的鍋爐房門,很快房門打開,一個滿臉煤灰陌生的男人臉探出來,看見落湯雞般的天牛不滿在嘟噥:“剛睡著就被你整醒了!你幹啥?”


    很顯然這個陌生人不會讓他進去取東西,他歉意地笑笑:“對不起,今天不是馮喜子班啊?”


    “不是,明兒他的班。”陌生人不耐煩的說,重重關上門。


    天牛瞅著關上的房門心情很失落,幾天前這裏所謂的主人還是他,今兒個卻被人掃地出門了,他有物是人非的淒涼感。才離開短短的十幾天這裏一切都變了樣,變得陌生不再親切。他戀戀不舍的離開鍋爐房,繞到慧子屋前翹腳往黑洞洞的窗戶裏張望……平時這個時間慧子還在喝茶,今天她卻早睡了,是生病了還是……


    慧子的屋門突然打開,龜田舉著戰刀衝了出來,速度之快讓天牛猝不及防。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龜田的刀已經朝他麵門劈了過來,天牛身子往旁邊一閃,躲開了這刀,他還沒站穩腳跟,第二刀橫著攔腰朝他砍了過來……如果躲閃不及天牛的身體就會被劈成兩半,刀距離地麵一米多高,在沒有助力的情況下跳起來幾乎不可能,天牛的大腦迅速做出決斷,身體後仰重重地倒在地上,就地打滾軲轆到龜田腳下,順勢抬腳狠狠地踢向龜田的下身,龜田大叫一聲扔掉刀蹲下身子,嚎叫不止。天牛急眼了,一個鯉魚打挺想從地上跳起來,地上滿是泥水太滑沒跳起來,在這千鈞一發之刻慢一步就可能把命丟掉,他手腳並用迅速爬起來,抓起龜田把他舉過頭頂,將龜田頭朝下重重的蹾在地上,龜田嘴裏發出微弱的一聲叫,頭一歪嘴裏吐出一灘汙物,攤開雙手一動不動了。天牛抬起腳還想狠狠踢他一頓,這時屋裏傳出慧子的驚叫,他轉身逃離了現場……他不想讓慧子看到他,怕尷尬,怕相互難堪。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慧子跑出屋時天牛已經沒了蹤影。她看著龜田躺在泥濘的地下一動不動,沒有驚訝,也沒有難過,慢慢蹲下身子,喃喃自語:“為什麽……”


    天牛打龜田時被一個過路的洪姓男子看到了,天牛嫻熟麻利的動作把他看呆了,他把天牛當成了武林高手,以後他對人講起這段故事時,講得活靈活現,把天牛形容得更加神乎其神,似乎天牛沒費什麽力,隻吹了口氣就讓龜田喪了命……講的人義憤填膺,聽的人大快人心。再後來天牛打龜田的故事被演義成好幾個版本,成為北城家喻戶曉的故事。天牛再次遇到生死關頭時,是這位洪姓男子幫他解了大圍。


    龜田死了,來調查龜田死因的日本警察向慧子詢問時,她說有好幾個拿槍的中國人一起圍攻的龜田……


    警察納悶了:龜田不是軍人,抗聯不可能衝他而來,更不會向一個看澡堂子的殘疾人下手;如是圖財害命,身為老板的慧子卻安然無恙,家裏的錢財一分沒丟……他們打報告把疑問反映給了上級,並派人監督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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