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迴到承恩殿,剛走進院子,便聽見一陣犬吠,日將軍蹦蹦跳跳地衝了出來,一隻肥嘟嘟的灰兔子意興闌珊地跟在後頭。


    日將軍迴過頭衝它吠叫兩聲,它便不情願地往前蹦跳幾下。


    沈宜秋蹲下身,衝日將軍招招手:「將軍,過來!」


    日將軍朝著她奔過來,眼看著快到跟前,忽然拐了個彎朝王十娘腿上撲去。


    王十娘嚇得連連後退:「別,別!」


    沈宜秋傻了眼,這傻狗是不認得她了?


    宋六娘樂不可支:「阿姊別吃味,王家姊姊怕狗兒,小日將軍偏喜歡撲它,我用肉脯逗它都沒用。」


    沈宜秋從腰間的小錦囊裏掏出一條西北帶來的肉脯,拎在手裏逗它:「將軍,將軍,不認識我了?」


    日將軍舔舔嘴,猶豫了一下,這才撲到她懷裏,吃了肉脯,不住地搖尾巴,又將肚子亮出來讓她摸。


    沈宜秋這才安心些,在它毛茸茸的腦袋上輕輕戳了戳:「白眼狼。」


    跟你主人一副德性,她心道,嘴角不覺微微揚起,隨即想起那些糟心事,笑容又隱了去。


    逗了會兒日將軍和兔子,沈宜秋迴後殿沐浴更衣,兩位良娣則在堂中邊飲茶邊等她。


    沈宜秋浸在浴池中,溫熱的蘭湯洗去旅途的風塵與疲憊,卻洗不去她心裏的疲憊。


    看見宋六娘和王十娘,她心裏越發不好受了——無論她如何自欺欺人,他們終究是太子良娣。


    素娥伺候她多年,隻消她一個眼神,便看出她心裏有事,一邊替她輕輕地揉著頭頂的穴道,一邊小聲問道:「娘子怎麽了?」


    沈宜秋沉默許久,輕輕歎了口氣:「我思慮不周,一開始就不該與他們這般交好。」


    她頓了頓道:「你看,太子是他們的夫君,可他們連問候一聲都不敢,平時也躲著他不見,這哪像是與自己夫君相處呢?」


    素娥聽她這麽說,心裏也堵得慌,娘子與兩位良娣情同姊妹,他日他們承寵,她便更多了一重傷心。


    她隻覺兩位良娣可憐,娘子也可憐,可他們貴為太子正妃和側室,已經是頂頂尊貴的人上人……


    素娥心裏亂成一團,搜腸刮肚地勸慰道:「娘子莫要多想,兩位良娣心眼實,可娘子也是真心疼他們……」


    沈宜秋閉上眼睛沉入浴湯中,讓水沒到她頸項,以前她可以從容應對的,然而與尉遲越去了一趟西北,似乎什麽都亂了套。


    在浴池中浸了片刻,她起身換上潔淨的家常衣裳,去年穿過的夏季衫子都嫌大了,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她披散著濕漉漉的長發迴到堂中,又是若無其事的模樣。


    兩個良娣見了她都露出真心實意、毫無保留的歡喜,像仲夏午時的陽光,刺痛了沈宜秋的雙眼。


    他們都還是十幾歲的小娘子,許多事想不通便不去想。


    沈宜秋隻能強打精神,叫宮人取了香瓜和葡萄來,一邊撩起袖子剝葡萄喂宋六娘,一邊與他們說些路途上的見聞。


    王十娘看不慣宋六娘這副恃寵而驕的模樣,乜她一眼:「阿姊迴來了,又有人慣著你了,小人得誌!」


    宋六娘衝她扮個鬼臉。


    沈宜秋將一顆剝好的葡萄塞進王十娘唇間:「十娘也吃。」


    宋六娘翹著腳,捧著茶碗,嘴裏不知塞了什麽菓子,兩腮鼓囊囊的,含糊道:「吃點葡萄,這葡萄甜,壓壓你的酸氣。」


    王十娘便要咯吱她,宋六娘嘟囔著「阿姊救我」,叫王十娘一把摁在榻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三人笑鬧了半日,又一同用了晚膳,王十娘見沈宜秋眉宇間有些疲累,便悄悄牽牽宋六娘的袖子。


    兩人起身告辭:「阿姊舟車勞頓,早些安置。」


    沈宜秋確實已經疲累不堪,便也沒有挽留他們,送他們出殿外,執著他們的手道:「養足了精神,我們明日再玩。」


    又捏了捏六娘的發髻:「過幾日便是你生辰,咱們終於可以一塊兒吃船菜了,你可要拿出看家本領來。」


    宋六娘道:「那有何難。」


    沈宜秋又道:「你們也有許久不曾見到家人了,趁此機會召他們進宮見一麵,如何?」


    宋六娘小心翼翼道:「阿姊,我可以見一見我姨娘麽?」


    沈宜秋一口答應:「自然。」


    又對王十娘道:「十娘也是。」


    王十娘眼中卻閃過一絲猶疑,隨即道:「多謝阿姊體恤。」


    送走兩位良娣,沈宜秋躺到床上,叫宮人滅了燈燭,隻留了牆角幾盞銅鶴燈。


    她躺在床上,闔上眼睛,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卻始終睡不實,不到一個時辰便醒了四五次。


    到後來怎麽也睡不著了,坐起來飲了杯茶,便幹躺著,腦海裏思緒紛雜,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攪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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