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婉蕙正要退下,郭賢妃叫住她:「九娘等等。」


    何婉蕙停住腳步。


    郭賢妃站起身走到妝台前,打開奩盒,挑挑揀揀,取了一對金鑲玉花樹釵,並一支彎月水晶步搖塞到她手裏:「拿著,姨母前幾日做了幾身新衣裳,明日你出宮前來挑幾件。」


    何婉蕙心中冷笑,用些簪釵衣裳便想打發她?


    恨意在她心中瘋長,她隻想把這些虧欠她、侮辱她的人,統統踩在腳底下。


    她麵上不顯,仍舊低眉順眼地行禮:「多謝姨母。」


    郭賢妃一無所覺:「自家姨母,有什麽好客套的。」


    翌日晌午,何婉蕙辭別姨母,帶著兩個箱籠出了飛霜殿。


    走到轉角,她停下腳步,對送她的小黃門道:「中貴人,這迴出宮,下次再來不知是何時,我想再去看一眼太液池的蓮花,中貴人可否行個放便?」


    那小黃門麵露難色:「何娘子,這恐怕不合規矩吧,且聖人今日在麟德殿,若是衝撞了……」


    何婉蕙飛快地將一個錦囊塞進他手裏。


    小黃門一掂便知裏麵是塊半兩重的金餅子,登時喜上眉梢,心道這何娘子是賢妃外甥女,在皇帝跟前也頗為得臉,平素也常往園子裏去,應當不會出什麽大岔子,便點頭道:「那何娘子可要快去快迴,莫叫奴這做下人的為難……」


    何婉蕙道:「中貴人放心。」便即往禦苑行去。


    皇帝此時正在麟德殿與嬪妃們聽曲飲宴,忽聽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琵琶聲,依稀是他在華清宮中為何九娘譜的那曲《怨歌行》。


    琵琶聲哀怨動人,如點點珠淚灑向湖中。


    他忙命樂伎退下,疾步走出樓外,憑欄遠眺。


    果然,太液池畔坐著個身著水色紗衣、懷抱琵琶的女子,單看那婀娜的身姿便叫人心頭發熱。


    ……


    飛霜殿的小黃門伸長脖子等了半日,直到被郭賢妃趕出宮去,他也沒再見到何家娘子。


    尉遲越在宣政殿與皇帝、群臣飲宴,沈宜秋先迴東宮。


    馬車剛駛入重明門,她便發現東宮的僚屬、內官、宮人以及兩位良娣,全都等在門口迎駕。


    見到馬車駛入門內,眾人齊齊下拜行禮:「恭迎太子妃娘娘迴宮。」


    他們往日待她也恭謹,不過那是待當家主母的恭謹,如今那恭謹中又多了一重鄭重與肅然,素娥、湘娥、李嬤嬤與幾個素日伺候她的宮人、黃門都忍不住喜極而泣。


    沈宜秋命輿人停下馬,素娥和湘娥已經奔上前來。


    沈宜秋扶著他們的手下了馬車,素娥低聲哽咽:「小娘子一個人陷在靈州,奴婢不能在旁伺候,真是罪該萬死……」


    沈宜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當初是我勒令你們迴京的,何罪之有?再說我這不是平安迴來了麽,莫哭了,素娥姊姊,眼都腫了。」


    她走到眾人跟前道:「請起,有勞諸位相迎。」


    說罷,她笑著向宋六娘和王十娘走去,執起兩人的手:「別來無恙?」


    王十娘猶可,隻是紅了眼眶,宋六娘本就喜歡哭鼻子,方才還未見到人影,隻看見太子妃的馬車,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待她從馬車上下來,她已經淚眼婆娑,連她臉都看不清了。


    礙於有眾人在場,她隻能使勁憋著,囁嚅著叫了聲「阿姊」,眼淚便像開閘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


    沈宜秋也不顧失禮不失禮了,幹脆將她摟在懷裏,拍撫她的背:「莫哭,阿姊不是迴來了麽……」


    她這一拍便拍出了端倪,皺了皺眉:「瘦了。」


    又去端詳她的臉:「最近沒好好用膳。」


    王十娘道:「她是從前吃多了,如今正好。倒是阿姊越發清減了。」


    「別站在大日頭底下曬著,迴承恩殿中再好好敘。」沈宜秋說著,一手挽起一個良娣便上輦車。


    他們也不嫌熱,三個人擠在一處。


    宋六娘在她懷裏哭了個痛快,簡直上氣不接下氣。


    王十娘一邊別過臉去,悄悄掏出帕子掖眼睛,一邊甕聲甕氣道:「一天到晚哭,阿姊迴來是高興事,哪有你這樣的,勾得別人心裏也難受……」


    宋六娘對沈宜秋道:「阿姊,對不住,可我忍不住……」


    沈宜秋忍不住笑起來:「想哭就哭吧,憋著傷身。」


    宋六娘道:「聽說阿姊被困在靈州,我慌得沒了主意,又不能出去,隻能日日叫黃門出去打聽消息,巴巴地等他們來迴稟,成日裏提心吊膽……」


    王十娘咬牙切齒:「聽聞邠州援軍都已經開拔又被召迴來,我氣得幾個晚上沒有睡著覺……恨不得提劍砍了這些屍位素餐的老匹夫!」


    沈宜秋哭笑不得,無奈地撫了撫額角,她家十娘才真個是巾幗不讓須眉。


    不過她敢這麽大剌剌地說出來,也是因為她祖父王少傅與薛鶴年不對付,朝中盡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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