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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殿中,兩人連榻坐下。


    張皇後這才拉著她的手道:「得知突騎施人圍城時你也在靈州,身為長輩,我真是愧悔難當,早知如此,當初定不會慫恿你跟三郎同去。」


    她頓了頓道:「可想到靈州百姓,我又忍不住慶幸有你在那兒……」說著又哽咽起來。


    沈宜秋握住張皇後的手,安慰她道:「母後莫傷懷,太子殿下和媳婦這不是平安歸來了麽?」


    張皇後不住點頭:「迴來就好,迴來就好……」


    沈宜秋又道:「多虧有母後在朝中斡旋,毛老將軍才能親率邠州援軍趕到,將突騎施殘軍一網打盡。」


    張皇後眼中掠過一絲陰霾:「怪我還是低估了他的無恥……」


    秦婉輕輕咳嗽了一聲。


    張皇後不再往下說,但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


    沈宜秋暗暗歎了口氣,他們氣憤,張皇後想必更難受——當年她被皇帝的「勵精圖治」蒙蔽,用自家的勢力助他奪得儲位。皇帝的一次次的荒唐之舉,便如一刀刀割她的心。


    她忙叫黃門將帶來的土儀呈上,對皇後道:「一路上匆忙,也沒來得及好好挑選,還望母後見諒。」


    張皇後嗔怪道:「長安什麽尋不到,還費這功夫!」


    沈宜秋笑道:「殿下也這麽說。」


    說話間,宮人端了釅茶、菓子與鮮果來,都是沈宜秋素來愛吃的。


    別的還罷了,一隻十來寸的纏枝蓮花紋大金盤裏,瑪瑙似的櫻桃堆得有小山那麽高。


    張皇後笑道:「好在你們迴來得及時,再晚幾日隻能吃淩室裏凍過的了。」


    沈宜秋看見櫻桃便想起去歲夏日,也是在這甘露殿中,她第一次遇見這一世的尉遲越,那時張皇後用櫻桃招待她,他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仿佛頗不待見她。


    這一年中他們仿佛走過了千山萬水,迴首來路,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張皇後見她望著櫻桃出神,也想起了去年的事,那時太子已經屬意沈七娘,聽說她入宮覲見便巴巴地趕來「巧遇」,還欲蓋彌彰地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


    想起兒子那副德性,張皇後不覺莞爾。


    片刻後,那笑容便消失在了唇角。


    沈宜秋察覺她神色有異,不覺擔心,放下手中的茶碗:「母後可是哪裏不適?」


    張皇後搖搖頭,目光微動,有些欲言又止。


    她出身將門,素來爽利,沈宜秋還從未見過她這般欲語還休、拖泥帶水的模樣。


    她隱約猜到了些什麽:「可是與殿下有關的事?母後但說無妨。」


    張皇後執起她的手:「七娘,三郎待你的心意,我這做母親的看在眼裏,絕不會看錯……」


    沈宜秋輕輕點頭:「媳婦明白。」


    張皇後又道:「你們此番一同出生入死,這情分是誰也越不過的。」


    沈宜秋的感到一顆心被什麽往下拖,眼看著就要被拖進泥沼中。


    張皇後深深歎了口氣:「何九娘與祁家的親事退了,皇帝已經擬好了旨意,隻等三郎迴來便要賜婚。」


    沈宜秋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放棄了掙紮,任由泥漿灌滿她的五髒六腑。


    張皇後關切地注視著她,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木然,心裏一陣抽疼:「這並非三郎的主意,他畢竟不好拂了皇帝的臉麵。」


    沈宜秋明白婆母這是在安慰她。


    皇帝要給尉遲越和何婉蕙賜婚,一來是賢妃使勁,二來大約是皇帝對兒子有愧,故而以賜婚來示好,緩和父子關係。


    可說到底,誰也不能強迫尉遲越。


    張皇後可以逼皇帝收迴旨意,但太子要娶何婉蕙,她卻不能阻止。


    張皇後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是多麽蒼白無力,隻得用力握著太子妃冰涼的手:「七娘,你別多想,三郎與那何家表妹不過是有些幼時的情分,那時他染了天花一個人住在寢殿中,何九娘時常來瞧他,他便將那恩情一直記到如今……你信我,三郎待你和待她是全然不同的。」


    她頓了頓道:「本來我也不想說這些掃興的事,隻是你一會兒要去飛霜殿,與其從旁人口中聽到,倒不如我來說,也好叫你有個準備。」


    沈宜秋迴過神來,發覺方才的失態,感激地笑了笑:「母後別擔心,媳婦都明白。」


    她的笑容仿佛一隻破了的琉璃盞,裂口鋒利,割得人心裏疼,她兀自不知,還在努力地將碎片拚湊起來。


    張皇後比看她哭還難受,將她摟進懷裏:「七娘,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沈宜秋搖搖頭:「無礙的。」


    沈宜秋不想叫張皇後替她擔心,竭盡全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說些一路上的見聞給她聽。


    就在這時,有黃門稟道:「尚藥局陶奉禦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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