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為了逼她起床習武,哪一日不是使盡渾身解數?


    沈宜秋望了望團團的白雲,輕輕道:「要是我早些用功,也許牛大叔他們……」


    尉遲越將她摟緊:「你放心,迴京之後,我便取薛鶴年項上人頭。」


    沈宜秋一怔:「殿下要動薛鶴年?」


    按說朝政的事她不該過問,但她實在對此人深惡痛絕,不由自主便問了出來。


    這迴邠州援軍去而複返,與他向皇帝進讒有莫大的關係,可說是罪魁禍首之一。


    另一個罪魁禍首,沈宜秋也知是尉遲越殺不得,也不能殺的,能拔出薛鶴年一黨,也算斷了他一條臂膀,給他個教訓。


    然而她還是有些擔心:「殿下可有萬全之策?」


    尉遲越在她耳邊道:「放心,我手裏有顆最要緊的棋子。」


    沈宜秋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阿史那彌真?」


    薛鶴年在朝中黨羽甚眾,又有皇帝庇護,要扳倒他這樣的重臣,也隻有裏通外國這樣的大罪了。


    尉遲越忍不住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他的小丸實在太聰慧,聰慧得他都沒機會顯擺一下,邀一邀功。


    可轉念一想,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有個才智、勇氣與他比肩,甚至在許多地方比他更甚一籌的女子與他並肩前行,相互扶持,那點顯擺的樂趣實在微不足道。


    沈宜秋仍舊有些不放心,尉遲越畢竟還是儲君,這時候動皇帝的心腹……


    尉遲越仿佛能猜到她的心思,沉聲道:「萬不得已時,隻能勞駕張太尉。」


    沈宜秋心頭一突,她和尉遲越兩世夫妻,自然清楚他的為人,也明白他與皇帝之間還是有些父子情分的。


    他是個明君,更是個仁君,若是動用北衙禁軍逼迫皇帝禪位,免不了成為他一生的汙點。


    尉遲越道:「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低沉:「靈州的事不能再發生。」


    沈宜秋默然點點頭。


    兩人換了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會兒話,終於到了賀蘭山下。


    沈刺史和夫人的墳塋周圍遍植鬆柏,樹下鮮花盛開,周圍沒有一根雜草,顯是時常有人來清理灑掃。


    沈宜秋將祭品擺好,在杯中斟上酒,輕聲喚道:「阿耶,阿娘,小丸來看你們了。」


    她看了眼尉遲越:「這位是太子殿下,你們以前見過的。」


    尉遲越行了禮,不見外地道:「小婿拜見嶽父嶽母。」


    沈宜秋想起自己昏睡不醒時的夢境,在心中道:「阿娘,那日在岸上喚我的便是此人了。」


    又暗暗地歎了口氣:「阿耶阿娘,你們放心,他是個很好的人,待女兒也很好,雖然女兒不能將他當作意中人,卻可以相互扶持走到最後。


    「求阿耶阿娘像庇佑女兒一樣,保佑他身體康健。」


    尉遲越也在心裏道:「嶽父嶽母,小婿此生定不會辜負小丸,再不會讓她受一絲委屈,落一滴淚……」


    尉遲越心裏的話還未說完,鬆林裏忽然飛出一隻山老鴰,呱呱叫著從他頭頂飛過。


    不等他迴過神來,隻聽「啪嗒」一聲,一團鳥糞落在他肩上。


    尉遲越:「……」


    嶽父嶽母對他這個女婿似乎不太滿意。


    ……


    翌日一早,太子一行從靈州啟程,邵澤和周洵傷重,依舊留在刺史府養傷,待痊愈後再迴長安。


    出了城,沈宜秋坐在馬上迴望故鄉,無聲地與養育她的地方告別。


    南風將僧侶超度魂的誦經聲帶到遙遠的天邊。


    燒毀的家園在廢墟中重建,就像傷口中長出新肉。


    有的痛楚慢慢淡去,有的傷痕永遠不會愈合,但新的生命終將孕育、繁衍,在這片豐饒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迴京這一路沒再生出什麽波瀾。


    六月末,太子一行終於抵達長安。


    城中正是一年中最燠熱的時候,夾道青槐上的蟬叫得炸了鍋,像是熱油裏濺了滾水。


    驕陽似利箭般穿透車帷,馬車像是個密不透風的大蒸籠。


    尉遲越用佩劍將車帷挑開一條縫,一股熱浪撲進車裏,沒有涼快些許,反倒更熱了。


    沈宜秋懨懨地靠在車廂上,她一向苦夏,每年到了這時節都覺難捱,何況她身子還未複原,便要頂著毒日頭趕路。


    不過一個月功夫,她比在靈州時又消瘦了不少,臉頰上屬於少女的豐潤幾乎都褪盡了。


    尉遲越摟住她肩頭:「累麽?到宮裏還有段路,靠著我睡會兒。」


    沈宜秋無力地乜了男人一眼,她穿了單薄的夏衣還嫌熱,偏偏這廝還要挨著她坐,渾不知自己像個火爐。


    尉遲越又去握她手,將她手指攢在手心裏:「迴東宮好好養養,都瘦成什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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