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越有條不紊地指揮各軍作戰,但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色,心越來越沉。


    照這樣下去,周洵能撐得住嗎?小丸眼下在哪裏?


    思及妻子,他不由分神,一把彎刀向他砍來,他卻沒來得及閃避,左臂上挨了一刀,好在那刀來勢不算猛,隻傷及皮肉,沒有到筋骨。


    然而劇痛還是瞬間蔓延到全身。


    他咬牙忍住,屏息凝神,一刀將襲擊他的突騎施騎兵斬下馬。


    幾名侍衛連忙圍攏過來,將他護在中間。


    尉遲越撕下一片衣袖,迅速將傷口紮緊,對一臉張皇的賈七道:「無事。」


    說罷若無其事地提起刀,頃刻之間連殺兩人。


    他已記不清自己砍了多少顆頭顱,左臂的傷口初時還覺得痛,慢慢失去了知覺。


    他滿心隻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刀再快一點,馬再快一點,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一定要趕到妻子身邊。


    然而事與願違,僅剩的幾縷天光也在慢慢褪去,夜色像巨大的黑色帷幔慢慢合上,似是天上的神祗迫不及待要將這人間煉獄遮上。


    兩個主將都沒有鳴金收兵的意思。


    就在這時,靈州城的方向忽然傳來一聲轟鳴,就像天邊的悶雷。


    尉遲越循聲望去,隻見一麵城樓坍塌下來,隨即火光高高竄起,映亮了一方天空,長龍般的煙柱直衝霄漢。


    城破了。


    他覷了覷眼,感到心髒隨著那一聲震響塌了半邊。


    他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城破是死劫,亦是一線生機。


    他向賈七道:「就是現在!」


    果然,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的突騎施士兵一見城破,哪裏還有心思打下去。


    賈七見時機差不多,忽然用突厥語大喊了一聲:「去得晚什麽都沒了!」


    這句話猶如一條炸彈,突騎施士兵紛紛調轉馬頭。


    阿史那彌真大喊:「誰敢臨陣脫逃,軍法處置!」


    士兵們有些遲疑,方才那聲音又喊道:「葉護騙我們來送死,說好的錢財女人叫別人占了先!」


    「我們在這裏奮力殺敵,他們撿便宜!」


    「什麽也搶不到,迴去還是受饑捱餓。」


    ……


    賈七隻從突騎施俘虜那裏學了一兩句,但一兩句便夠了,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突騎施人的憤怒不滿蔓延開來,連壓陣的督戰都調轉馬頭向城中奔去,唯恐去得晚了趕不上趟。


    一開始還有人懾於主將的威嚴,不敢便走,可留下的人越來越少,眼看著自己要成冤大頭,便也咬咬牙跟了上去。


    眾人爭先恐後,自然顧不上什麽陣型,禁軍趁機策馬衝上去,一路掩殺過去,死傷的突騎施士兵不計其數。


    阿史那彌真火冒三丈:「騰格裏會降下天火和冰雹懲罰你們這些悖主的……」


    不等他把話說完,忽覺右肩一痛,手中彎刀鏘郎一聲落地,他也從馬上栽倒下來。


    他尚且來不及爬起,一柄長刀已經抵住了他脖頸,隨即一隻腳踩住了他的脊背。


    尉遲越寒聲道:「不義之軍,天必誅之。這次騰格裏也救不了你。」


    阿史那彌真臉貼著地,咬著牙恨聲道:「一刀殺了我吧!」


    尉遲越冷哼了一聲:「可惜留著你有用。」


    轉頭對侍衛道:「將他捆起來。」


    說罷便翻身上馬,一夾馬腹,朝著靈州城飛馳而去。


    ……


    沈宜秋騎著馬在城中奔逃,到處都是火光、濃煙和成群結隊的突騎施士兵,他們少則十來人,多則數十人,在城中縱火搶掠,時不時為了搶奪財帛自相殘殺。


    他們遭遇了幾夥突騎施士兵,侍衛越來越少,最後她身邊隻剩下邵澤和牛二郎。


    沈宜秋緊緊攅著手中的小胡刀,這樣無休無止的奔逃令她疲憊不堪,死或許要容易一些,但是許多人將自己的性命加在她身上,她的命已不全屬於自己,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一刻,她沒有資格死。


    他們的藏身之處再次被一群突騎施士兵發現。


    邵澤掃了一眼,約莫有十來個人。


    他的身上受了兩處刀傷,牛二郎也負了輕傷。


    他的心思從未轉得那樣快,瞬間便下了決定,對兩人道:「上馬!往南邊逃!」


    兩人當即翻身上馬,邵澤自己卻沒動。


    沈宜秋意識到不對,失聲喊起來:「表兄!」


    邵澤卻毫不猶豫地用刀尖在兩人的馬上各紮了一下。


    馬吃痛,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疾奔,沈宜秋抓著韁繩,努力迴頭,隻能看見表兄高大的背影漸漸遠去,漸漸模糊。


    她伏在馬上,緊緊咬著下唇,不知不覺將嘴唇咬破,口中滿是血腥甜。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下,濡濕了馬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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