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魯夫高高舉起鐮刀錘子說:“這是祖師爺的神兵。祖師爺遺言:‘見此信物,如見祖師’。咱們該不該聽祖師爺的遺訓?”一百多名道人大聲唿喊:“掌門說得對!”又有人叫道:“逆徒盛竹子犯上作亂,不守門規,該當擒下發落。”


    金澤豐見了這般情勢,料想這均是白登暗中布置。盛竹子性子暴躁,受不起激,三言兩語,便墜入了彀中。此時敵方聲勢大盛,盛竹子又乏應變之才。徒然暴跳如雷,卻一籌莫展。金澤豐舉目向東華派人群中望去,見師父負手而立,臉上全無動靜,心想:“赫魯夫他們這等搞法,師父自是大大的不以為然,但他老人家目前並不想插手幹預,當是暫且靜觀其變。我一切唯他老人家馬首是瞻便了。”


    赫魯夫左手揮了幾下,北極派的一百六十餘名道人突然散開,拔出長劍,將其餘五十多名道人圍在垓心,被圍的自然都是盛竹子座下的徒眾了。盛竹子怒吼:“你們真要打?那就來拚個你死我活。”赫魯夫朗聲說:“盛竹子聽著:北極派掌門有令,叫你棄劍降服,你服不服祖師爺的信物遺訓?”盛竹子怒道:“呸,誰說你是本派的掌門了?”赫魯夫叫道:“盛竹子座下諸弟子,此事與你們無幹,大家拋下兵刃,過來歸順,那便概不追究,否則嚴懲不貸。”


    嚴曉宕大聲說:“你若能對祖師爺的信物立下重誓,決不讓祖師爺當年辛苦締造的北極派在江湖中除名,那麽大家擁你為本派掌門,原也不妨。但若你一當掌門,立即將本派出賣給西聖派,那可是本派的千古罪人,你就死了,也沒麵目去見祖師爺。”


    巴喬夫說:“你‘曉’字輩後生小子,憑什麽跟我們‘夫’字輩的前人說話?五派合並,西聖派還不是一樣的除名?五常派自然包括北極在內,又有什麽不好了?”


    盛竹子說:“你們暗中搗鬼,都給白登收買了。哼,哼!要殺我可以,要我答應歸降總統山,那是萬萬不能。”


    赫魯夫說:“你們不服掌門號令,小心頃刻間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盛竹子說:“忠於北極派的弟子們,今日咱們死戰到底,血濺總統山。”站在他身周的群弟子齊聲唿喊:“死戰到底,決不投降!”他們人數雖少,但個個臉上現出堅毅之色。赫魯夫若揮眾圍攻,一時之間未必能將他們盡數殺了。封禪台旁聚集了數千位英雄好漢,少林派普光方丈、武當派長春道長這些前輩高人,也決不能讓他們以眾欺寡,幹這屠殺同門的慘事。赫魯夫、勃涅夫、巴喬夫等數人麵麵相覷,一時拿不定主意。


    忽聽得左側遠處有人懶洋洋說:“老子走遍天下,英雄好漢見得多了,然而說過了話立刻就賴的狗熊,倒是少見。”眾人一齊向聲音來處瞧去,隻見一個麻衣漢子斜倚在一塊大石之旁,左手拿著一頂範陽鬥笠,當扇子般在麵前扇風。這人身材瘦長,眯著一雙細眼,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氣。眾人都不知他來曆,也不知他這幾句話是在罵誰。隻聽他又說:“你明明已把掌門讓了給人家,難道說過的話便是放屁?盛竹子,你名字中這個‘盛’字,隻怕得改一改,改個‘屁’字,那才相稱。”赫魯夫等才知他是在相助己方,都笑了起來。


    盛竹子怒道:“是我北極派自己的事,用不著旁人多管閑事。”那麻衣漢子仍懶洋洋說:“老子見到不順眼之事,那閑事便不得不管。”


    突然間眾人眼一花,隻見這麻衣漢子陡然躍起,迅捷無比地衝進了赫魯夫等人的圈子,左手鬥笠一起,便向盛竹子頭頂劈落。盛竹子竟不招架,挺劍往他胸口刺去。那人倏地一撲,從盛竹子的胯下鑽過,右手據地,身子倒轉,砰的一聲,足跟重重地踢中了盛竹子背心。這幾下招數怪異之極,峰上群英聚集,各負絕藝,但這漢子所使的招數,眾人卻都是從所未見。盛竹子猝不及防,登時給他踢中了穴道。


    盛竹子身側的幾名弟子各挺長劍向那漢子刺去。那漢子哈哈一笑,抓住盛竹子後心,擋向長劍,眾弟子縮劍不迭。那漢子喝道:“再不拋劍,我把這牛鼻子的腦袋給扭了下來。”說著右手揪住了盛竹子頭頂的道髻。盛竹子空負一身武功,給他製住之後,竟全然動彈不得,一張紅臉已變得鐵青。瞧這情勢,那漢子隻消雙手用力一扭,盛竹子的頸骨立時會給他扭斷了。


    嚴曉宕說:“閣下忽施偷襲,不是英雄好漢之所為。閣下尊姓大名。”那人左手一揚,啪的一聲,打了盛竹子一個耳光,懶洋洋說:“誰對我無禮,老子便打他師父。”盛竹子的眾弟子見師尊受辱,無不又驚又怒,各人挺著長劍,隻消同時攢刺,這麻衣漢子當場便得變成一隻刺蝟,但盛竹子為他所製,投鼠忌器,誰也不敢妄動。一名青年罵道:“你這狗畜生……”那漢子舉起手來,啪的一聲,又打了盛竹子一記耳光,說道:“你教出來的弟子,便隻會說髒話嗎?”


    突然之間,盛竹子哇的一聲大叫,腦袋一轉,和那麻衣漢子麵對著麵,口中一股鮮血直噴了出來。那漢子吃了一驚,待要放手,已然不及。霎時之間,那漢子滿頭滿臉都給噴滿了鮮血,便在同時,盛竹子雙手環轉,抱住了他頭頸,但聽得喀的一聲,那人頸骨竟給硬生生地折斷。盛竹子右手一抬,那人直飛了出去,啪的一聲響,跌在數丈之外,扭曲得幾下,便已死去。


    盛竹子身材本就十分魁梧,這時更加神威凜凜,滿臉都是鮮血,令人見之生怖。過了一會兒,他猛喝一聲,身子一側,倒在地下。原來他為這漢子出其不意地突施怪招製住,又當眾連遭侮辱,氣憤難當之際,竟甘舍己命,運內力衝斷經脈,由此而解開被封的穴道,奮力一擊,殺斃敵人,但自己經脈俱斷,也活不成了。盛竹子座下眾弟子齊叫“師父”,搶去相扶,見他已然氣絕,盡皆放聲大哭。


    人叢中忽然有人說:“白掌門,你請了‘果洛毒梟’這等人物來對付盛竹子道長,未免太過分了吧?”眾人向說話之人瞧去,見是個形貌猥瑣的老者,有人認得他名叫毛子峰,常自挑了副餛飩擔,出沒三湘五澤市井之間。給盛竹子擊斃的那漢子到底是何來曆,誰也不知道,聽毛子峰說叫作“果洛毒梟”。“果洛毒梟”是何來頭,知道的人卻也不多。


    白登說:“這可是笑話奇談了,這位兄弟,和在下今天是初次見麵,怎能說是在下所請?”毛子峰說:“白掌門和‘果洛毒梟’或許相識不久,但和這人的師父‘白板煞星’,交情卻大非尋常。”


    這“白板煞星”四字一出口,人叢中登時轟的一聲。金澤豐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師母曾提到“白板煞星”的名字。那時龔樂媛還隻六七歲,不知為什麽事哭鬧不休,焦美媛嚇她說:“你再哭,‘白板煞星’來捉你去了。”金澤豐便問:“‘白板煞星’是什麽東西?”焦美媛說:“‘白板煞星’是個大惡人,專捉愛哭的小孩子去咬來吃。這人沒鼻子,臉孔是平的,好像一塊白板那樣。”當時龔樂媛一害怕,便不哭了。金澤豐想起往事,凝目向龔樂媛望去,隻見她眼望遠處青山,若有所思,眉目之間微帶愁容,顯然沒留心到毛子峰提及“白板煞星”這名字,恐怕幼時聽焦美媛說過的話,也早忘了。


    金澤豐心想:“學妹新婚燕爾,熊師弟是她心中所愛,該當十分歡喜才是,又有什麽不如意事了?難道小夫婦兩個鬧別扭嗎?”見熊熙淳站在她身邊,臉上神色頗為怪異,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金澤豐又是一驚:“這是什麽神氣?我似乎在誰臉上見過的。”但在什麽地方見過,卻想不起來。


    隻聽得白登說:“赫魯夫道兄,恭喜你接任北極派掌門。於五常聯盟合並之議,道兄高見若何?”眾人聽得白登不答毛子峰的問話,顧左右而言他,那麽於結交“白板煞星”一節,是默認不辯了。“白板煞星”的惡名響了二三十年,但真正見過他、吃過他苦頭的人,卻也沒幾個,似乎他的惡名主要還是從形貌醜怪而起,然從他弟子“果洛毒梟”的行止瞧來,自然師徒都非正派人物。


    赫魯夫手執鐮刀錘子,得意洋洋說:“五常聯盟並而為一,於我五派上下人眾,惟有好處,沒半點害處。隻有像盛竹子那樣私心太重之人,貪名戀位,不顧公益,那才會創議反對。白盟主,在下執掌北極派門戶,於五派合並的大事,全心全意讚成。北極全派,決在你老人家麾下效力,跟隨你老人家之後,發揚光大五常派門戶。倘若有人惡意阻撓,我北極派首先便容他們不得。”


    北極派中百餘人哄然應道:“北極派全派盡數讚同並派,有人妄持異議,北極全派誓不與之幹休。”這些人同聲高唿,雖人數不多,但聲音整齊,倒也震得群山鳴響。金澤豐心想:“他們顯然是早就練熟了的,否則縱然大家讚同並派,也決不能每一個字都說得一模一樣。”又聽赫魯夫的語氣,對白登老人家前、老人家後的恭敬萬分,料想白登若不是暗中已給了他極大好處,便是曾以毒辣手段,製得他服服貼貼。


    盛竹子座下的徒眾眼見師尊慘死,大勢已去,隻得默不作聲,有人咬牙切齒地低聲咒詛,有人握緊了拳頭,滿臉悲憤之色。


    白登朗聲說:“我五常聯盟之中,南特、北極兩派,已讚同並派之議,看來這是大勢所趨,既然並派一舉有百利而無一害,我西聖派自也當追隨眾位之後,共襄大舉。”


    金澤豐心下冷笑:“這件事全是你一人策劃促成,嘴裏卻說得好不輕鬆漂亮,居然還是追隨眾人之後,倒像別人在創議,而你不過是依附眾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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