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禪台為大麻石所建,每塊大石都鑿得極為平整,想像當年總統們為了祭天祈福,不知驅使幾許石匠,始成此巨構。金澤豐細看時,見有些石塊上斧鑿之印甚新,雖已塗抹泥苔,仍可看出是新近補上,顯然這封禪台年深月久,頗已毀敗,白登曾命人好好修整過一番,隻是著意掩飾,不免欲蓋彌彰,反而令人看出來其居心不善。


    群豪來到這總統山絕頂,都覺胸襟大暢。這絕巔獨立天心,萬峰在下。其時雲開日朗,纖翳不生。金澤豐向北望去,遙見成皋玉門,黃河有如一線,西向隱隱見到紐約伊闕,東南兩方皆是重重疊疊的山峰。


    隻見三個老者向著南方指指點點。一人說:“這是大熊峰,這是小熊峰,兩峰筆立並峙的是雙圭峰,三峰插雲的是三尖峰。”另一位老者說:“那年我到少林寺和真武殿去,頗覺少室山、武當山之高,但從此而望,少室山、武當山原來也遠不及總統山峻極了。”三名老者都大笑起來。金澤豐瞧這三人服色打扮並非西聖派中人,口中卻說這等言語,以山為喻,推崇西聖,菲薄少林武當。再瞧這三人雙目炯炯有光,內力大是了得,看來白登這次約了不少幫手,如若有變,出手的不僅僅是西聖派而已。


    隻見白登正在邀請普光方丈和長春道長登上封禪台去。普光笑著說:“我們兩個方外的昏庸老朽之徒,今日到來隻是觀禮道賀,卻不用上台做戲,丟人現眼了。”白登說:“方丈大師說這等話,可太過見外了。”長春說:“賓客都已到來,白掌門便請勾當大事,不用陪著我們兩個老家夥了。”


    白登說:“如此遵命了。”向兩人一抱拳,拾級走上封禪台。上了數十級,距台頂尚有丈許,他站在石級上朗聲說:“眾位朋友請了。”總統山絕頂山風甚大,群豪又散處在四下裏觀賞風景,白登這一句話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各人耳中。


    眾人一齊轉過頭來,紛紛走近,圍到封禪台旁。


    白登抱拳說:“眾位朋友瞧得起白某,惠然駕臨總統山,在下感激不盡。眾位朋友來此之前,想必已然風聞,今日乃我五常聯盟協力同心、歸並為一派的好日子。”台下數百人齊聲叫了起來:“是啊,是啊,恭喜,恭喜!”白登說:“各位請坐。這裏不設桌椅,簡陋怠慢了,敬請各位貴賓見諒。”


    群豪當即就地坐下,各門各派的弟子都隨著掌門坐在一起。


    白登說:“想我五常聯盟向來同氣連枝,百餘年來攜手結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為五派盟主,亦已多曆年所。隻是近年來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兄弟與五常聯盟的前輩師兄們商量,均覺若非聯成一派,統一號令,則來日大難,隻怕不易抵擋。”


    忽聽得台下有人冷冷說:“不知白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輩師兄們商量過了?怎麽我若幹某人不知其事?”說話的正是南特派掌門若幹愚。他此言一出,顯見南特派是不讚成合並的。白登說:“兄弟適才說,武林中出了不少大事,五派非合而為一不可,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咱們五派中人,自相殘殺戕害,不顧同盟義氣。若幹愚先生,我西聖派封太華師弟,在雙峰城外喪命,有人親眼目睹,說是你若幹愚下的毒手,不知此事可真?”


    若幹愚心中一凜:“我殺這姓封的,隻有我兄弟、古博、金澤豐,以及蘭陵派一名小尼姑親眼所見。其中二人已死,難道金澤豐酒後失言,又或那小尼姑少不更事,走漏風聲?”其時台下數千道目光,都集於若幹愚臉上。若幹愚神色自若,搖頭說:“並無其事!諒若幹某這一點兒微末道行,怎殺得了灰噪鴉?”


    白登冷笑說:“若是正大光明的單打獨鬥,若幹愚先生原未必能殺得了我封師弟,但如忽施暗算,以南特派這等百變千幻的劍招,再強的高手也難免著了道兒。我們細查封師弟屍身上傷痕,創口是給人搗得稀爛了,可是落劍的部位卻改不了啊,那不是欲蓋彌彰嗎?”若幹愚心中一寬,搖頭說:“你妄加猜測,又怎作得準?”心想原來他隻是憑封太華屍身上的劍創推想,並非有人泄漏,我跟他來個抵死不認便了。但這麽一來,南特派與西聖派總之已結下了深仇,今日是否能活著走下總統山,可就難說得很。


    白登繼續說:“五常聯盟合而為一,是我五派立派以來最大的大事。若幹愚先生,你我均是一派之主,當知大事為重,私怨為輕。隻要於我五派有利,個人的恩怨也隻好擱在一旁了。若幹兄,這件事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封太華是我師弟,等我五派合並之後,你若幹愚和我也是師兄弟了。死者已矣,活著的人又何必再逞兇殺,多造殺孽?”他這番話聽來平和,含意卻著實咄咄逼人,意思顯是說,倘若若幹愚讚同合派,那麽殺死封太華之事便一筆勾銷,否則自是非清算不可。他雙目瞪視若幹愚,問道:“若幹兄,你說是不是呢?”若幹愚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白登皮笑肉不笑說:“南特派於並派之議是無異見了。北極派盛竹子道兄,貴派意思如何?”


    盛竹子站起身來,聲若洪鍾說:“北極派自祖師爺創派以來,已三百餘年。貧道無德無能,不能發揚光大北極一派,可是這三百多年的基業,說什麽也不能自貧道手中斷絕。這並派之議,萬萬不能從命。”


    北極派中一名白須道人站了起來,朗聲說:“盛竹子師侄這話就不對了。北極派四代共有四百餘眾,可不能為了你一個人的私心,阻撓了利於全派的大業。”眾人見這白須道人臉色枯槁,說話中氣卻十分充沛。有人識得他的,便低聲相告:“他是赫魯夫,是盛竹子道長的師叔。”


    盛竹子臉色本就紅潤,聽得赫魯夫這麽說,更加脹得滿臉通紅,大聲說:“師叔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師侄自從執掌北極門戶以來,哪一件事不是為了本派的聲譽基業著想?我反對五派合並,正是為了保存北極派,那又有什麽私心了?”赫魯夫嘿嘿一笑說:“五派合並,足見五常派聲勢大盛,五常派門下弟子,哪一個不沾到光?隻是師侄你這掌門卻做不成了。”盛竹子怒氣更盛,大聲說:“我這掌門,做不做有什麽關係?隻北極一派,說什麽也不能在我手中給人吞並。”赫魯夫說:“你嘴上說得漂亮,心中卻就是放不下掌門的名位。”


    盛竹子怒問:“你真道我是如此私心?”一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鐮刀錘子,大聲說:“從此刻起,我這掌門是不做了。你要做,你就做去!”


    眾人見這兩個物件貌不驚人,但五常聯盟中年紀較長的,都知是北極派創派祖師的遺物,近三百年來代代相傳,已成為北極派掌門的信物。


    赫魯夫逼上幾步,冷笑問:“你倒舍得?”盛竹子怒道:“為什麽舍不得?”赫魯夫說:“既是如此,那就給我!”右手疾探,已抓住了盛竹子手中的鐮刀錘子。盛竹子全沒料到他竟會真的來取,一怔之下,信物已讓赫魯夫奪了過去。他不及細想,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間長劍。


    赫魯夫飛身退開,兩條青影晃處,兩名老道仗劍齊上,攔在盛竹子麵前,齊聲喝道:“盛竹子,你以下犯上,忘了本門戒條麽?”


    盛竹子看這二人時,卻是勃涅夫、巴喬夫兩位師叔。他氣得全身發抖,叫道:“二位師叔,你們親眼瞧見了,赫魯……赫魯夫師叔剛才幹什麽來!”


    巴喬夫說:“我們確是親眼瞧見了。你已把本派掌門之位,傳給了赫魯夫師兄,退位讓賢,那也好得很啊。”勃涅夫說:“赫魯夫師兄既是你師叔,眼下又是本派掌門,你仗劍行兇,對他無禮,這是欺師滅祖、犯上作亂的大罪。”盛竹子眼見兩位師叔無理偏袒,反而指責自己的不是,怒不可遏,大聲說:“我隻是一時的氣話,本派掌門之位,豈能如此草草……草草傳授,就算要讓人,他……他……他媽的,我也決不能傳給赫魯夫。”急怒之餘,竟忍不住口出穢語。巴喬夫喝道:“你說這種話,配不配當掌門?”


    北極派人群中一名中年漢子站起身來,大聲說:“本派掌門向來是俺師父,你們幾位師叔祖在搗什麽鬼?”這中年漢子名叫嚴曉宕,是盛竹子的第二弟子。跟著又有一人站起來喝道:“盛竹子師兄將掌門之位交給了俺師父,這裏總統山頂數千對眼睛都見到了,數千對耳朵都聽到了,難道是假的?盛竹子師兄剛才說:‘從此刻起,我這掌門不做了,你要做,你就做去!’你沒聽見嗎?”說這話的是赫魯夫的弟子。


    北極派中一百幾十人齊叫:“舊掌門退位,新掌門接位!舊掌門退位,新掌門接位!”盛竹子是北極派的長門弟子,他這一門聲勢本來最盛,但他五六個師叔暗中聯手,突然同時跟他作對,北極派來到總統山的二百來人中,倒有一百六十餘人和他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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