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豐向清秋瞧去,見她低了頭沉思,心想:“她為保全自己名聲,要取我性命,那又是什麽難事了?”說道:“你要殺我,自己動手便是,又何必勞師動眾?要不然,我立刻自刎,那也不妨。”緩緩拔出長劍,倒轉劍柄,遞了過去。


    清秋接過長劍,微微側頭,凝視著他。金澤豐哈哈一笑,將胸膛挺了挺。清秋問:“你死在臨頭,還笑什麽?”金澤豐說:“正因為死在臨頭,所以要笑。”


    清秋提起長劍,手臂一縮,作勢便欲刺落,突然轉過身去,用力一揮,將劍擲了出去。長劍在黑暗中閃出一道寒光,當的一聲,落在遠處地下。


    清秋頓足說:“都是你不好,叫江湖上這許多人都笑話於我。倒似我一輩子……一輩子沒人要了,千方百計地要跟你相好。你……你有什麽了不起?累得我此後再也沒臉見人。”金澤豐又哈哈一笑。清秋怒問:“你還要笑我?還要笑我?”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這麽一哭,金澤豐心下登感歉然,柔情一起,驀然間恍然大悟:“她在江湖上位望甚尊,這許多豪傑漢子都對她十分敬畏,自必向來十分驕傲,又是女孩兒家,天生的靦腆,忽然間人人都說她喜歡了我,也真難免令她不快。她叫瘦尊者他們如此傳言,未必真要殺我,隻不過是為了辟謠。她既這麽說,自是誰也不會疑心我跟她在一起了。”柔聲說:“果然是我不好,累得損及姑娘清名。在下這就告辭。”


    清秋伸袖拭了拭眼淚問:“你到哪裏去?”金澤豐說:“信步所至,到哪裏都好。”清秋說:“你答允過要保護我的,怎麽自行去了?”金澤豐微笑說:“在下不知天高地厚,說這些話,可叫姑娘笑話了。姑娘武功如此高強,又怎需人保護?便有一百個金澤豐,也及不上姑娘。”說著轉身便走。


    清秋著急說:“你不能走。”金澤豐問:“為什麽?”清秋說:“胖尊者他們已傳了話出去,數日之間,江湖上便無人不知,那時人人都要殺你,這般步步荊棘,別說你身受重傷,就算完好無恙,也難逃殺身之禍。”


    金澤豐淡然一笑說:“金澤豐死在姑娘的言語之下,那也不錯啊。”走過去拾起長劍插入劍鞘,自忖無力走上斜坡,便順著山澗走去。


    清秋眼見他越走越遠,追了上來,叫道:“喂,你別走!”金澤豐說:“我跟姑娘在一起,隻有累你,還是獨自走了的好。”清秋說:“你……你……”咬著嘴唇,心頭煩亂之極,見他始終不肯停步,又奔近幾步說:“金澤豐,你定要迫我親口說了出來,這才快意,是不是?”金澤豐好奇問:“什麽?我可不懂了。”


    清秋又咬了咬嘴唇說:“我叫胖尊者他們傳言,是要你……要你永遠在我身邊,不能離開我一步。”說了這句話後,身子發顫,站立不穩。


    金澤豐大是驚奇,問道:“你……你要我陪伴?”


    清秋說:“不錯!胖尊者他們把話傳出之後,你隻有陪在我身邊,才能保全性命。沒想到你這不顧死活的小子,竟一點不怕,那不是……那不是反而害了你麽?”


    金澤豐心下感激,尋思:“原來你當真是對我好,但對著那些漢子,卻又死也不認。”轉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雙手,入掌冰涼,隻覺她兩隻掌心都是冷汗,低聲問:“你何苦如此?”清秋說:“我怕。”金澤豐問:“怕什麽?”清秋說:“怕你這傻小子不聽我話,當真要去江湖涉險,隻怕過不了明天,便死在那些不值一文錢的臭家夥手下。”金澤豐歎氣說:“那些人都是血性漢子,對你又是極好,你為什麽對他們如此輕賤?”


    清秋說:“他們在背後笑我,又想殺你,還不是該死的臭漢子?”金澤豐忍不住失笑說:“是你叫他們殺我的,怎能怪他們了?再說,他們也沒在背後笑你。你聽尹少賓、胖瘦尊者三人談到你時,語氣何等恭謹?哪裏有絲毫笑話你了?”清秋說:“他們嘴上沒笑,肚子裏在笑。”


    金澤豐覺得這姑娘蠻不講理,沒法跟她辯駁,隻得說:“好,你不許我走,我便在這裏陪你便是。唉,給人家斬成十七八塊,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


    清秋聽他答允不走,登時心花怒放,說道:“什麽滋味不大好受?簡直難受之極。”


    她說這話時,將臉側了過來。星月微光照映之下,雪白的臉龐似乎發射出柔和的光芒,金澤豐心中一動:“這姑娘其實比樂媛學妹美貌得多,待我又這麽好,可是……可是……我心中怎麽還是對學妹念念不忘?”


    清秋卻不知他正在想到龔樂媛,問道:“我給你的那張琴呢?不見了,是不是?”金澤豐說:“是啊,路上沒錢使,我將琴拿到典當店裏去押了。”一麵說,一麵取下背囊,打了開來,捧出了短琴。


    清秋見他包裹嚴密,足見對自己所贈之物極為重視,心下甚喜,說道:“你一天要說幾句謊話,心裏才舒服?”接過琴來,輕輕撥弄,隨即奏起那曲《藥師佛心經》來,問道:“你都學會了沒有?”金澤豐說:“差得遠呢。”靜聽她指下優雅的琴音,甚是愉悅。


    聽了一會兒,覺得琴音與她以前在洛陽城所奏的頗為不同,猶如枝頭鳥喧,清泉迸發,叮叮咚咚的十分動聽,心想:“曲調雖同,音節卻異,原來這《藥師佛心經》尚有這許多變化。”


    忽然間錚的一聲,最短的一根琴弦斷了,清秋皺了皺眉頭,繼續彈奏,過不多時,又斷了一根琴弦。金澤豐聽得琴曲中頗有煩躁之意,和《藥師佛心經》的琴旨殊異其趣,正訝異間,琴弦啪的一下,又斷了一根。


    清秋一怔,將瑤琴推開,嗔說:“你坐在人家身邊,隻是搗亂,這琴哪裏還彈得成?”


    金澤豐心想:“我安安靜靜地坐著,幾時搗亂過了?”隨即明白:“你自己心神不定,便來怪我。”卻也不去跟她爭辯,臥在草地上閉目養神,疲累之餘,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次日醒轉,見清秋正坐在澗畔洗臉,又見她洗罷臉,用一隻梳子梳頭,皓臂如玉,長發委地,不禁看得癡了。清秋一迴頭,見他怔怔地呆望自己,臉上一紅,笑著說:“瞌睡鬼,這時候才醒來。”金澤豐也有些不好意思,訕訕說:“我再去捉青蛙,且看有沒有力氣。”清秋說:“你躺著多歇一會兒,我去捉。”


    金澤豐掙紮著想要站起,卻手足酸軟,稍一用力,胸口又氣血翻騰,心下好生煩惱:“死就死,活就活,這般不死不活,廢人一個,別說人家瞧著累贅,自己也真厭煩。”


    清秋見他臉色不愉,安慰他說:“你這內傷未必當真難治。這裏甚是僻靜,左右無事,慢慢養傷,又何必性急?”


    山澗之畔地處偏僻,自從尹少賓等三人那晚經過,此後便沒人來。二人一住十餘日。清秋的內傷早就好了,每日采摘野果、捕捉青蛙為食,卻見金澤豐一日消瘦一日。她硬逼他服了普華留下的藥丸,彈奏琴曲撫其入睡,於他的傷勢也已沒半分好處。


    金澤豐自知大限將屆,好在他生性豁達,也不以為憂,每日裏仍與清秋說笑。


    清秋本來自大任性,但想到金澤豐每一刻都會突然死去,對他便加意溫柔,千依百順地服侍,偶爾忍不住使些小性兒,也是立即懊悔,向他賠話。


    這一日金澤豐吃了兩個桃子,即感困頓,迷迷糊糊地便睡著了。睡夢中聽到一陣哭泣之聲,他微微睜眼,見清秋伏在他腳邊,不住啜泣。金澤豐一驚,正要問她為何傷心,突然心下明白:“她知我快死了,是以難過。”伸出左手,輕輕撫摸她秀發,強笑說:“別哭,別哭!我還有八十年好活呢,哪有這麽快便去西天。”


    清秋哭著說:“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金澤豐聽她說得又誠摯,又傷心,不由得大為感激,胸口一熱,隻覺得天旋地轉,喉頭不住有血狂湧,便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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