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得七八裏,忽聽得背後有人大聲叫道:“前麵那人便是金澤豐。”這人叫聲響亮之極,一聽便知是少林派那汪澤厚到了。那老太太說:“我不想見他,你跟他敷衍一番。”金澤豐應了聲:“是。”隻聽得簌的一聲響,身旁灌木一陣搖晃,那老太太鑽入了樹叢之中。


    隻聽汪澤厚說:“師叔,那金澤豐身上有傷,走不快的。”其時相隔尚遠,但汪澤厚的話聲實在太過宏亮,雖是隨口一句話,金澤豐也聽得清清楚楚,心想:“原來他還有個師叔同來。”那老太太既躲在附近,便索性不走,坐在道旁相候。


    過了一會兒,來路上腳步聲響,幾人快步走來,汪澤厚和陳澤榮都在其中,另有兩個僧人、一個中年漢子。兩個僧人一個年紀甚老,滿臉皺紋,另一個三十來歲,手持方便鏟。


    金澤豐站起身來,深深一揖說:“東華派晚輩金澤豐,參見少林派諸位前輩,請教前輩上下怎麽稱唿。”陳澤榮喝道:“小子……”那老僧說:“老衲法名普華。”那老僧一說話,陳澤榮立時住口,但怒容滿臉,顯是對適才受挫之事氣憤已極。金澤豐躬身說:“參見大師。”普華點了點頭,和顏悅色說:“少俠不用多禮。尊師龔先生可好。”


    金澤豐初時聽得他們來勢洶洶地追到,心下甚是惴惴,待見普華說話神情是個有道高僧模樣,又知“普”字輩僧人是當今少林寺的第一代人物,與方丈普光大師是師兄弟,料想他不會如陳澤榮這般蠻不講理,心中登時一寬,恭恭敬敬說:“多謝大師垂詢,敝業師安好。”


    普華說:“這四個都是我師侄。這僧人法名澤暉,這是紀澤巍師侄,這是汪澤厚師侄,這是陳澤榮師侄。汪陳二人,你們曾會過麵的。”金澤豐說:“是。金澤豐參見四位前輩。晚輩身受重傷,行動不便,禮數不周,請眾位前輩原諒。”陳澤榮哼了一聲說:“你身受重傷!”普華說:“你當真身上有傷?澤榮,是你打傷他的嗎?”


    金澤豐說:“一時誤會,算不了什麽。陳前輩以袖風摔了晚輩一跤,又擊了晚輩一掌,好在晚輩一時也不會便死,大師卻也不用深責陳前輩了。”他一上來便說自己身受重傷,又將全部責任推在陳澤榮身上,料想普華是位前輩高僧,決不能再容這四個師侄跟自己為難,又說:“種種情事,汪前輩在龍潭大峽穀上都親眼目睹。既是大師佛駕親臨,晚輩已有了好大麵子,決不在敝業師麵前提起便是。大師放心,晚輩雖傷重難愈,此事卻不致引起五常聯盟和少林派的糾葛。”這麽一說,倒像自己傷重難愈,全是陳澤榮的過失。


    陳澤榮怒道:“你……你……胡說八道,你本來就已身受重傷,跟我有什麽關係?”


    金澤豐歎了口氣,淡淡說:“這句話,陳前輩,你可是說不得的。倘若傳了出去,豈不於少林派清譽大大有損。”


    汪澤厚、紀澤巍和澤暉三人都微微點了點頭。各人心下明白,少林派“普”字輩的僧人輩份甚尊,雖說與五常聯盟門戶各別,但上輩敘起來,比之五常聯盟各派的掌門還長了一輩,因此汪澤厚、陳澤榮等人的輩分也高於金澤豐。陳澤榮和金澤豐動手,本已有以大壓小之嫌,何況他少林派有師兄弟二人在場?更何況金澤豐在動手之前已然受傷?少林派門規綦嚴,陳澤榮倘若真將東華派一個受了傷的後輩打死,縱不處死抵命,那也是非廢去武功、逐出門牆不可。陳澤榮念及此節,不由得臉都白了。


    普華說:“少俠,你過來,我瞧瞧你的傷勢。”金澤豐走近身去。普華伸出右手,握住金澤豐的手腕,手指在他“大淵”、“經渠”兩處穴道上一搭,登時覺得他體內生出一股稀奇古怪的內力,一震之下,便將手指彈開。普華心中一凜,他是當今少林寺第一代高僧中有數的好手,竟會給這青年的內力彈開手指,當真匪夷所思。他哪知金澤豐體內已蓄有中南六子和瓦洛佳七人的真氣,他武功雖強,但在絕無防範之下,究竟也擋不住這七個高手的合力。他“哦”的一聲,雙目向金澤豐瞪視,緩緩說:“少俠,你不是東華派的。”


    金澤豐說:“晚輩確是東華弟子,是敝業師龔先生所收的第一個門徒。”普華問:“那麽後來你又怎麽跟從旁門左道之士,練了一身邪派武功?”


    陳澤榮插口說:“師叔,這小子使的確是邪派武功,半點不錯,他賴也賴不掉。剛才咱們還見到他身後跟著一個女子,怎麽躲起來了?鬼鬼祟祟的,多半不是好東西。”


    金澤豐聽他出言辱及那老太太,怒道:“你是名門弟子,怎麽出言無禮?她老人家就是不願見你,免得生氣。”陳澤榮說:“你叫她出來,是正是邪,我師叔法眼無訛,一見而知。”金澤豐說:“你我爭吵,便是因你對我姥姥無禮而起,這當兒還在胡說八道。”


    澤暉接口說:“金少俠,適才我在虎頭崖之上,望見跟在你身後的那女子步履輕捷,不似是年邁之人。”金澤豐說:“我姥姥是武林中人,自然步履輕捷,那有什麽稀奇?”


    普華搖了搖頭說:“澤暉,咱們是出家人,怎能硬要拜見人家的長輩女眷?金少俠,此事中間疑竇甚多,老衲一時也參詳不透。你果然身負重傷,但內傷怪異,決不是我陳師侄出手所致。咱們今日在此一會,也是有緣,盼你早日痊愈。你身上的內傷著實不輕,我這裏有兩顆藥丸,給你服了吧,就隻怕治不了……”說著伸手入懷。


    金澤豐心下敬佩:“少林高僧,果然氣度不凡。”躬身說:“晚輩有幸得見大師……”


    一語未畢,突然間刷的一聲響,陳澤榮長劍出鞘,喝道:“在這裏了!”連人帶劍,撲入那老太太藏身的灌木叢中。普華叫道:“陳師侄,休得無禮!”隻聽得唿的一聲,陳澤榮從灌木叢中又飛身出來,一躍數丈,啪的一聲響,直挺挺地摔在地下,仰麵向天,手足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普華等都大吃一驚,隻見他額頭一個傷口,鮮血汩汩流出,手中兀自抓著那柄長劍,卻早已氣絕。


    汪澤厚、紀澤巍、澤暉三人齊聲怒喝,各挺兵刃,縱身撲向灌木叢去。普華雙手一張,僧袍肥大的衣袖伸展開來,一股柔和的勁風將三人一齊擋住,向著灌木叢朗聲問:“是雲天之巔哪一位在此?”但見數百株灌木中一無動靜,更沒半點聲息。普華又說:“敝派跟北鬥集團素無糾葛,閣下何以對敝派陳師侄驟施毒手?”灌木中仍無人答話。


    金澤豐大吃一驚:“雲天之巔?雲天之巔是北鬥集團總舵的所在,難道……難道這位老太太竟是北鬥集團中的前輩?”


    普華又說:“老衲昔年和孟春總裁也曾有一麵之緣。閣下既出手殺了人,雙方是非,今日須作了斷。閣下何不現身相見?”金澤豐又心頭一震:“孟春總裁?他說的是北鬥集團的總裁夜孟春?此人號稱當世第一高手,那麽……那麽這位老太太果然是北鬥集團中人?”


    那老太太藏身灌木叢中,始終不理。普華說:“閣下一定不肯賜見,恕老衲無禮了!”說著雙手向後一伸,兩隻袍袖中登時鼓起勁氣,跟著向前推出,隻聽得喀喇喇一聲響,數十株灌木從中折斷,枝葉紛飛。便在此時,唿的一聲響,一個人影從灌木中躍出。


    金澤豐滿心想瞧瞧那老太太的模樣,總是記著諾言,急忙轉身,隻聽得汪澤厚和澤暉齊聲唿叱,兵刃撞擊之聲如暴雨灑窗,既密且疾,顯是那老太太與普華等已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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