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京城好像一個蒸屜,若沒有樹下的幾片陰涼,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倒下去。


    賀珩問崔沂婷,“熱不熱?”


    身上的裙衫都是輕薄地蠶絲織成的細紗,怎麽會熱?


    崔沂婷臉上帶笑,“有些熱。”


    “你我新婚,陛下不在京城,朝廷多給了幾日婚假,等晚些時候帶你去山裏避暑。”


    崔沂婷原本隻是禮節上的微笑,這下克製不住了,誰不嫌京城燥熱,她有些急迫地問:“真的?叔叔嬸嬸可以一起去嗎?”


    “當然。”賀珩說:“你的叔叔嬸嬸就是我的叔叔嬸嬸。”


    二人說著來到正院,賀珩捏了捏崔沂婷的手,然後鬆開了她。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正房。


    賀府正房與太傅府無有不同,不光坐了長輩,還站了兩個小輩。


    新婦進門有很多禮儀,但敬茶幾乎是不可免除的。


    丫鬟們在長輩麵前放了兩個蒲團,老夫人坐在右側的八仙椅上,左側坐著賀衍,他的身邊站著他的夫人,以及兩名妾室。


    賀家小輩賀瑕和賀瑜都站在老夫人身邊,二人麵無表情看過來,好像對哥哥娶妻沒任何感覺,想來手足之間的感情不親近。


    崔沂婷提起裙擺正要下跪,被賀珩一把攔住,所有人都看向他。


    賀衍見狀皺眉,“珩兒……”


    他坐在老夫人右手邊,臉上帶著不滿。


    “新婦進門下跪敬茶是要給新人立規矩,我的夫人不需立規矩。”賀珩看著崔沂婷說:“行福禮就是。”


    賀衍眼中有戾氣一閃而過。


    老夫人可沒有他沉得住氣,隻見她狠狠地一拍桌,“這是誰家規矩?知道什麽是尊敬長輩?”


    “自然是咱家的規矩。”賀珩說著看向繼夫人,道:“夫人當時進門,我雖年紀小,卻也記得,祖母免了跪禮的。還說以後都是一家人不會立規矩搓磨,怎得到我這裏就是不敬長輩?”


    崔沂婷此刻算明白了,這人就是要在這天把他一家人都得罪。


    她不知道這麽做圖什麽?


    臉上現出幾分為難。


    這跪拜改成福禮是不是就沒有禮物拿?她此前聽嬸嬸說,敬茶這天要給見麵禮的。


    “沂婷,”老夫人故作慈祥地說:“祖母這般叫你你不介意吧?你怎麽說。”


    “我聽夫君的。”把她當小丫頭哄呢?嫁人了,當然要跟丈夫一條心。難道要跟祖母、婆母一條心?


    她們又不跟自己一輩子。


    賀家的人怎麽看她,崔沂婷不知道,因為說完這句她便垂下頭,一副逆來順受小媳婦模樣,讓人無從入手。


    “珩兒,隨為父去後堂。”賀衍當即起身。


    “父親,還是讓我夫人先給長輩敬茶,不然真要錯過吉時了。”


    “……”賀衍眉心皺到一起,“那敬茶吧!”


    丫鬟們上前撤了蒲團,崔沂婷接過另一丫鬟遞來的茶盤緩步來到老夫人麵前,“祖母請喝茶。”


    她緩緩下拜,行了一個福禮。


    賀家老夫人是不想接這碗茶的,但看自己兒子默認地態度,也隻得忍了。


    “父親請喝茶。”崔沂婷又下拜道。


    “他以後要是敢欺負你,一定告訴為父,或者告知你母親,為父替你教訓他。”


    崔沂婷低頭答應。


    “父親您多慮了,我這把年紀才娶上媳婦,怎會對她不好?”賀珩說。


    “你送你夫人迴去,一會兒來為父的書房我有話要說。”


    “改日吧,我同上鋒請了婚假,要帶她去城郊的山上住幾日。”


    “不急於這一時三刻。”賀衍說:“為父隻說幾句話。”


    崔沂婷拉了拉賀珩的袖子,她想說,繼母的茶還沒敬呢,怎麽就迴去了。


    “走吧!”賀珩拉著崔沂婷的手,“一會兒我去書房見父親,你先迴去。”


    ……崔沂婷隻好衝著這位繼母點頭示意,跟著被崔沂婷拽出去了。


    目送夫妻二人離開,繼夫人自然委屈。


    她立刻叫了一聲:“老爺……我這位繼夫人在大公子麵前好像那牆角的花瓶,他也叫了我多年的母親,怎這會子生分了。老爺……”


    “你別急,一會兒我問清楚。”


    實際上,這些人中最著急的是賀衍,他不僅心裏著急,眼中還有驚恐一晃而逝。


    迴院子的路上,崔沂婷看向身邊的男人。


    男人麵色不變,顯然在想什麽。崔沂婷想問問,等到了他們院子裏,賀珩將人拉進了臥房,她也沒能問出口。


    “父親此番叫我過去,一定會問我怎麽了。我會向他求證我的身世。”


    “……你……”崔沂婷被這句話搞亂了。


    “你別怕,我猜父親肯定會敷衍過去,他不會跟我說實話的。”


    “為什麽?京城內外私下裏都傳遍了,他要怎麽敷衍,怎麽隱瞞?”


    “他敷衍我是因為陛下沒打算把我認迴去,但是京城內外都傳遍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知?京城還有那麽多朋友呢!”


    “你的朋友也知道?”


    “肯定知道,隻是沒向我求證過。父親又不知我與友人如何相處,自然以為我都知道了。”


    “這也是今日你鬧那麽一場的緣故?”


    “是。”賀珩說:“陛下即便認我迴去,也不會讓我做太子,那麽我父親他支持誰?我不清楚……”


    “也許他誰也不支持。”


    “不可能!”賀珩嗤笑,“上次,若不是我體格健壯早被打死了,他對我沒有一點父子情,更沒有分毫畏懼,身後必然有依仗。”


    崔沂婷不敢認同,或許是他對這位父親有誤會。


    但仔細一想,父子二十年自然比她一個外人要了解彼此,她且看一看少說話。


    “夫君確定要奪嫡嗎?”


    “不奪就會死。你和我夫妻一體同樣會死,你說我該如何?他們何曾給我別的路選?”


    是呀,太傅府也從沒給她第二條路選。


    賀府書房位於正院斜後方,那裏有一處假山小景,正好擋住人來人往的目光。


    書房後麵臨著一方水池,水池呈碧綠色。


    水池被一叢毛竹圍起來,剛好遮住了夏日最烈時候的日光。水上幾處紫色睡蓮,幾片浮萍點綴,瞧著就分外怡人。


    賀珩來在房門前站定,水麵上的清風給他帶來幾分清涼。讓他沉甸甸地心事鬆懈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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