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卻似看透她所想:「孤隻是找你問幾件事,你據實迴答便是。」


    素娥七上八下的心略微放下。


    尉遲越問道:「娘子可是沈老夫人親自教養的?」


    素娥答是。


    尉遲越點點頭,又問:「老夫人可曾苛待過娘子?」


    素娥麵露難色,這些事她在心裏憋了多年,早想一吐為快,但是又怕說出來有搬弄是非之嫌,連累太子妃叫人責怪馭下不嚴。


    尉遲越看出她猶疑,便道:「你照實說,孤不會怪罪於你,更不會苛責太子妃。」


    素娥咬了咬唇,破釜沉舟道:「迴稟殿下,老夫人待娘子十分嚴苛。娘子四五歲上從靈州迴到長安,老夫人嫌她規矩不好、雅言說得不好,便將靈州隨來的奴仆全都遣走,隻留了奴婢一個。老夫人又派了嬤嬤來管教,娘子隻要有什麽小錯,輕則嗬斥,重則罰不許吃飯,大冷天的穿單衣站在廊下反省……」


    她起先還有所顧忌,說著說著越發義憤填膺,渾然忘了對象是太子,隻顧替自家娘子鳴不平,將那些陳年舊事不斷往外倒,她本就口齒伶俐,那些往事又在她肚子裏憋了多年,說出來更是暢快,便將那些事一一曆數過來。


    尉遲越聽聞沈老夫人為了糾正沈宜秋的左利手,不惜讓嬤嬤用戒尺打,又為了「做規矩」將她關在廢棄的荒院中,麵色沉得幾欲滴下水來。


    素娥又道:「小娘子在靈州養過一隻獵狐犬,那小狗是小娘子隨郎君外出時撿迴來的,天生跛足叫主人遺棄道旁,郎君和夫人帶著小娘子,一點點喂它羊乳,好不容易才養活,小娘子可喜歡了。後來郎君夫人沒了,小娘子迴長安,那獵犬也一起帶迴來。」


    她頓了頓又道:「那犬兒雖不能言語,也知道護主,有一迴見那嬤嬤大小娘子,竟掙脫了繩索,撲上去咬了那老婦一口,老夫人便叫家奴將那犬兒用袋子套起來,當著小娘子的麵打死了。」


    素娥邊說邊抽噎起來:「小娘子自那日起就像丟了魂,好幾個月不肯說話,也不愛吃飯,臉都瘦得脫了相,看不見一點笑影子。


    「老夫人卻說是那犬兒魅的,找了許多和尚道士來驅邪,邵家郎君和夫人要將小娘子接走,老夫人怎麽也不肯放人,說娘子姓沈,無論是好是歹都要留在沈家……直到去了一趟宮裏,得聖人福澤庇佑,迴來方才慢慢好轉了……」


    尉遲越沉著臉一言不發,良久才道:「孤找你來問話的事,別告訴你家娘子。」


    素娥麵露遲疑,她自小便對沈宜秋忠心耿耿,什麽事都不會瞞她,可太子是君主,他的命令也不能不聽。


    尉遲越道:「讓娘子知道,難免又勾起她的傷心事。」


    經他這麽一說,素娥不免有些動搖了。


    尉遲越又道:「你對娘子忠心,這很好,不過有時有所不言,未必不是忠心。」


    素娥仔細一想,確有道理,便道:「奴婢遵命。」


    打發走素娥,尉遲越怔怔地坐了許久,上輩子沈宜秋從來不曾說起過幼時的事,他也不曾問過,做了十二年的夫妻,竟然對她受過的苦一無所知,他本該是她最親近的人,本該成為她可以全心依賴的人,可他卻待她那樣不聞不問,甚至在她舊傷上又添新傷。


    他聽見寢殿中傳來動靜,想來是沈宜秋沐浴完畢迴來了,他想立即走過去將她護在懷裏,可隨即又覺無顏見她。


    尉遲越一直坐到將近人定時分,沈宜秋遣了黃門來問他何時沐浴就寢,他方才起身。


    沐浴更衣畢,他走入帳中,見沈宜秋靠坐在床上,床上鋪了兩條衾被。


    沈宜秋見他過來便要下床伺候他寬衣,尉遲越道:「我自己來。」


    說罷叫宮人撤走多餘的衾被。


    沈宜秋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道:「殿下還是小心為上,為了社稷萬民保重身體,切莫過了病氣。」


    尉遲越不加理會,滅了燈,擠進她被窩裏,將她摟在懷裏,扣著她的腰,與她額頭相抵,借著帳外昏暗的燭火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兩人的唿吸交纏在一起。


    沈宜秋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隻覺這一刻無比漫長,她感覺自己手心慢慢沁出汗來。


    雖說她一直不明白尉遲越為何夜夜宿在承恩殿卻不與她同房,但她這會兒生著病,一身病氣,怎麽他反倒有興致了?


    她暗暗歎息,無奈地闔上眼簾,唇上卻忽然傳來一種陌生的感覺。


    沈宜秋驚詫地睜開眼,尉遲越的嘴唇輕輕一觸便離開了她。


    暗昧的燭光裏,男人神色莫辨:「你試試能不能過給我。」


    尉遲越感覺一股酥麻從他心尖上掠過,就像清風拂動樹梢,令他整個人都輕顫起來。


    沈宜秋的唇比他想象的更柔軟更清甜,如同帶露采摘的素馨花瓣。


    他本不曾細想,憑著一股無端的衝動便做了,可一觸之後,淺嚐輒止便不夠了。


    他抬起沈宜秋的下頜,偏過臉,正要再次細細體會,可就在他低頭的一刹那,忽然捕捉到她眼中的緊張和戒備。


    他的動作一頓,隨即一笑,撥開她臉側一縷發絲,撫了撫她的耳廓:「安置吧,孤不逗你了。」


    他卻沒有放開她,兩人額頭相抵,近得讓人無措。


    男人的唿吸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幹淨。


    平心而論,方才那一觸並不令人生厭,可其中的輕憐之意卻讓她茫然,原來他是這樣對待自己憐惜的女子麽?


    可她並不需要誰的憐惜與嗬護,若是上輩子,她興許會為此動容,可如今卻是既無心又無力。


    若是尉遲越想找個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實在不該找她。


    相較之下,她更願意他像上輩子那樣直來直往,雖然疼,但咬一咬牙就過去了,她沒有多少長處,能忍疼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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