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差點忘了他還有個不省心的阿耶,吵著鬧著要建避暑行宮,不知怎的突然又要派遣花鳥使去各地采選美人充實後宮。


    尉遲越捏了捏眉心,少不得還得親自去一趟華清宮,當麵勸諫一二。


    正盤算著,有內侍捧了一摞書卷進來:「啟稟殿下,這是昨日收到的行卷。」


    是了,又到了一年一度進士明經科舉的時候。


    本朝科舉試卷不糊名,公侯高官可向主試官舉薦,往往還未下科場,狀元便已定下。


    各地的舉子一入夏便陸陸續續入京,將自己的得意詩文製成卷軸,上京都各路達官貴人門前投獻,以便得到貴人賞識,一朝平步青雲。


    徑直上東宮門前行卷的雖然不多,可太子總攬朝政,自然有人想方設法通過各種門路將文卷塞到他眼前。


    平日他再忙也要抽空看上幾眼,不過最近實是分身乏術。


    正要命黃門暫且收起來,忽然想起前日聽來遇喜提過一嘴,承恩殿的黃門這幾日似乎從市坊搜羅了一些往年的舊行卷,供太子妃閑暇時觀覽。


    他完全懂得,理賬是極枯燥乏味的事,很需要調劑一二,這些舉子為了引人矚目,在行卷中花樣百出,不但有詩賦,還有許多荒誕不經的傳奇故事,堪可娛目娛心。


    他想了想,沈氏雖無出眾才情,畢竟知書識禮,想來好壞還是能分清的,倒不如把這些卷子交予她閱覽篩選一遍,將好的挑出來。


    他打定了主意便道:「將這些送到承恩殿去,讓太子妃替孤篩選一遍。」


    內侍微露遲疑之色,尉遲越一哂:「無妨。」


    科舉是國之大事,雖然隻是替他審閱行卷,卻也有瓜田李下之嫌。


    不過尉遲越向來不以為然,自己庸懦無能沒有主見,才會格外敏感,成天擔心後宮女子幹政。


    他是由巾幗不讓須眉的張皇後手把手教出來的,上輩子他對張後心存提防,說到底忌憚的還是張家手中的北門禁軍。


    對嫡母本人,他既敬且佩,張皇後出身將門,於軍國事上多有見解。便是監國多年,邊事防務上他還是習慣與嫡母商討,有時得她點撥一二,真有醍醐灌頂之感。


    上輩子死時,他也是深憾嫡母已不在世,若有她掌舵,定然可保社稷平安、萬民無虞。


    沈氏的才幹打理後宮算得遊刃有餘,可前朝之事卻不能放心托付於她。


    太子殿下宵衣旰食,忙得焦頭爛額,太子妃也是廢寢忘食,忙得不亦樂乎。


    前日搜羅來的傳奇集子都叫她看了個遍。


    好在又到一年進士明經科舉之時,每日有許多新的行卷被達官貴人的門房、奴婢賣到書肆。


    隔幾日她便遣個識文墨的黃門前去搜羅一番,每次都能有所斬獲。


    不過她也不是鎮日不務正業,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看尉遲越的家底,田產不少,倉廩卻空了一大半,她不用看帳簿,便知太子又拿私產去補貼國用了。


    饒是她與尉遲越兩看相厭,她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難得的賢明君主。


    這一日,她囤積的書卷又將告罄,正要叫黃門再去一趟市坊,便有兩名長壽院的內侍,各抱了一大摞書卷來。


    得知是尉遲越的吩咐,她不由詫異,舉賢任能事關國祚,後宮幹政不是最犯忌諱的事麽?難不成因為沈家不行,所以沒了這重顧慮?


    她不明白尉遲越此舉何意,但既然太子有令,那她也隻好奉命行事,橫豎還省下一筆買卷子的錢。


    待那兩個傳話的內侍一走,她便饒有興味地看起來。


    連看了幾個卷子,水平參差不齊,她一邊看,一邊將卷子分作上、中、下三摞,以青筆勾出佳句,略作點評,一晌午便判了五六卷。


    用過午膳,她小憩了一會兒,起來用了點茶湯和菓子,迴到案前,又抽出一卷,剛一展開,差點沒叫菓子噎了個半死。


    卷頭上赫然寫著「河陽寧彥昭」,正是寧十一郎的郡望和名諱。


    沈宜秋連忙喝了一口棗茶,把梗在喉嚨口的麵食壓下去。


    她捧著茶杯,指尖敲敲杯壁,莫非尉遲越是在試探她?


    可根據她對尉遲越的了解,他不像是這麽無聊又小肚雞腸的人啊。


    沈宜秋蹙著眉冥思苦想一番,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尉遲越此時才十八歲,勉強算個少年人,心性與前世那秉政多年的深沉帝王,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血氣方剛的年紀,知道自己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曾經與人議過親,心有芥蒂倒也情有可原。


    不過此事倒是叫人為難。


    她低下頭,看著秀雅而不失遒勁的字跡,不禁犯難起來。


    寧十一上輩子便是進士科榜首,文采自不必言,起首便是一篇大賦,真是字字珠璣、行雲流水、酣暢淋漓,她都忍不住想用青筆將全篇都勾出來。後麵的幾首律詩、絕句、樂府,也都是可圈可點。


    要她違心地判個中下,實是做不出來,但判了上等,不知太子會如何。


    她倒不介意得罪尉遲越,但萬一因此連累寧十一仕途坎坷,卻是她的罪過。


    她雖覺尉遲越公私分明,但此事關乎尊嚴,便有些拿不準了。


    沈宜秋盤算了片刻,決定來個拖字訣,先按兵不動拖上幾日,待摸清楚太子的意圖再作計較。


    當天傍晚,尉遲越從大堆的奏疏中抬起頭,忽然想起自己連日來忙於朝政,已有四五日不曾去陪太子妃用晚膳,不禁心生慚愧,打定了主意這一世要對她好一些,可一忙起來仍舊顧首不顧尾。


    想到此處,他放下手頭的奏書,對內侍道:「去承恩殿。」


    沈宜秋料想尉遲越用行卷試探她,不出兩日定然要來看她反應,便將判好的卷子放在案頭,其餘的叫宮人收起來,卻把賬簿攤得到處都是,以備尉遲越突然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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