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蔥枝頭綴著幾朵淺色梨花,雛鳥在巢中靜候老鳥歸巢。它們還沒有自立能力,隻能發自本能地嗷嗷待哺。好在今日收成不錯,陽光才出幾縷雌鳥便銜著幾條青蟲歸家來。


    夏乾眯著眼聚集起他已快渙散的視線,瞧著樹上雛鳥大快朵頤的情形,不自覺地道:“真好。”


    九霄子正坐在他旁邊,順他視線也往外看去。見到那舐犢情深的溫情畫麵,又想起夏乾嘴角的默默含笑,想來他也是個內心柔軟的少年。


    夏乾自然沒有意識到九霄子對他倍加讚許的目光,他摸了摸癟癟的肚皮,嘖嘖有聲:“這幾隻鳥吃起來味道肯定很好。搭個火架子,串上棍,抹上油,小火一烤。撕~啊~”


    九霄子:“……”


    月姑已去臨淵閣將騰龍印取來。她腳步邁的很輕盈,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將那裝有印章的錦盒交給九霄子,九霄子轉手推到夏乾眼前。


    錦盒上的龍紋與龍騰劍的劍柄花紋一致。夏乾翻開蓋子,一睹真容。這是一塊三寸長一寸寬的騰龍印章,金龍出雲,紫氣東來的樣式結合在一起。它通體純白沒有夾雜一絲雜質和瑕疵,在陽光的照耀下表層浮現出點點的金光,看似冰冷卻又觸手生溫。


    夏乾的睡意在見到他時頓時消失。他小心地將它捧在手心裏,仔細研究。良久,他看向九霄子道:“這是和氏璧吧。”


    九霄子微微點頭。


    夏乾:“這成色!這分量!無價之寶啊。”


    九霄子補充:“而且這一塊是趙惠文王的那一塊。”


    夏乾驚愕:“還有曆史意義!稀世之寶啊。”


    九霄子笑道:“以後它就是你的了。”


    夏乾一聽,手指一顫,給它好生放進了錦盒內,細細琢磨了番才艱難開口:“你們真的要讓我來做,那個什麽宗主嗎?可我隻是個小賊啊。”


    九霄子含笑點頭。


    夏乾無奈發笑:“你們這自暴自棄的方式也未免太別出心裁了吧。”


    九霄子指了指劍台上的龍騰劍。


    夏乾見他鄭重,麵露難色:“說不準是它認錯人了。”


    九霄子向月姑拋去一個眼神,月姑淡然地將挎在細腰上的長劍抽下,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磕,清脆一聲傳入夏乾耳中,夏乾立馬汗毛倒豎,想起前不久被那劍氣抵在後腦的壓迫感。


    “好好好,我同意,我同意。”他連忙應答。


    九霄子滿意一笑,對著門外喚了聲:“夏麟,進來。”


    隨之,一玄衣少年攜劍背光而入。他相貌清秀卻麵帶愁容,悲傷哀慟在眉宇間揮散不去。他彎腰向兩位長輩作揖請安,嗓音低沉沙啞,貌似剛哭過。他麵轉主位上的夏乾,皺了皺眉,有些疑惑。


    九霄子道:“夏麟,快拜見玉門的新宗主。”


    夏麟震驚,仿佛噩耗傳來。他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三人,啞口無聲,久久做不出動作來。


    夏乾也心虛。昨夜裏突如其來一遭也就算了。這會兒青天白日的看著人白白淨淨的好少年給自己磕頭參拜,他也不太好意思。


    月姑歎了口氣道:“是真的。”


    夏麟僵硬單膝跪地,磕磕巴巴地行禮。


    九霄子對他說道:“以後你就跟在宗主身邊,負責保護他的安全。”


    夏麟:“是。”


    夏乾心中有數,這些人與他萍水相逢,見麵之時又頗為尷尬,即使這龍騰劍瞎了眼選了他做主人,到底也不會真對他深信不疑。索性尋了個和他年歲相仿的自家人時刻在身邊守著,既能減輕他的防備又給他們自己加一重保障。果然老奸巨猾。


    “是監視吧。”他小聲這麽一說,九霄子和月姑欲起的動作微微一滯,齊齊看向他。夏乾卻又露出一副市儈的笑容。


    待兩位長輩離開,夏麟立刻顯露出濃濃的戒備和懷疑。他毫不客氣的盤問:“你到底是誰?”


    夏乾直言不諱:“一個還沒在業界打響名聲的小賊。”


    夏麟的眉清目秀的五官立刻糾結起來,他不可思議地,甚至有些嫌棄地道:“你竟然是個小偷!我還想著,你雖看起來年紀輕輕說不準有什麽過人的本事,沒想到你竟然是個下九流。為什麽師尊竟然讓你成為新宗主,還讓我來保護你。”他不過腦地,隻憑氣憤說出這麽一長串的話來,不斷做著深唿吸。


    夏乾讚同地點了點頭:“你說出了我的心聲。”


    “像你這般下等之人沒資格踏進玉門,你走。”他氣憤的指著大門。


    夏乾也不生氣。他跳下主位,拍了拍他肩膀,問道:“我餓了,有飯嗎?”


    夏麟:“什麽?!”


    一刻鍾後。


    夏乾盯著眼前盤子裏橙白相間,熱氣騰騰的炒飯,皺了皺眉頭,他筷子一甩,抱怨道:“我不是說了嘛,讓你別放胡蘿卜。你這哪是蛋炒飯啊,分明就是蘿卜炒飯。”


    夏麟冷哼:“愛吃不吃。”


    夏乾揉了揉餓癟的肚皮,也管不上那些了,蒙頭吃起來。


    夏麟見他毫無吃相,心中越發嫌棄,奈何命令在身,隻得聽他差遣。“吃完你就趕緊走。”他又下逐客令。


    夏乾吃幹抹淨,倒了杯水潤了潤嗓子,忽然問道:“你多大了?”


    夏麟不耐煩地迴答:“十五。”


    夏乾哦了一聲沒了下文。隨後又讓夏麟打了洗澡水來。洗漱幹淨後,關窗拉簾,蓋上棉被倒頭就睡,他已經熬了很久了。


    因為晚睡的原因,他醒得也比平日裏晚些。眼見彩霞漫天,日落西山他才真的動身出逃。


    做破落門派的光杆司令,又窮又慘,哪裏有自己做自由小賊來得刺激富足呢。


    夏麟盡忠職守,一動不動候在門口。他雖年紀尚小,修為卻不低,哪能聽不見裏頭那麽響的開窗聲。他自然不會去追他,他可巴不得他趕緊離開呢。


    月姑站在占星閣內,透過明窗發現夏乾逃跑的身影,她抿著笑意:“老師,他真的逃走了,帶著龍騰劍一起。”忽而她臉上浮現出擔心的神色:“他這見錢眼開的小賊不會把龍騰劍給賣了吧。”


    九霄子依舊處之泰然:“三日後他自然會帶劍而歸。”


    月姑半信半疑。


    夏乾暢通無阻的出了夏家,他心中不是沒有狐疑,隻是重獲自由的心情太過熱烈便不在乎其他了。


    他即刻跑迴他的固定住所,相城北街後巷一處不起眼的小茅屋。到家時已入夜,侯老頭此刻不在家,他心中有數。他直奔他的寢屋,掀開被子,抬起床板,找到他的匣子。他欣喜地將其取出,打開一瞧,裏頭空無一物。


    夏乾笑容頓時凝結,他緊鎖眉頭,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床板上,口中憤恨:“這個臭老頭子。”


    隨即他跑去了侯老頭時常光顧的酒家,賭場,窯子。最後在五色賭莊找到了他輸的精光的老爹。他一把扯出醉心賭局的侯老頭,興師問罪:“我的玉佩呢?”


    侯老頭見著夏乾忙道:“你迴來啦。玉佩?什麽玉佩。”他無意裝傻充愣,他確實不在乎從他兒子精心藏好的匣子裏掏出一兩樣值錢玩意兒會有什麽後果。他轉頭又入賭桌,夏乾方要攔他,就瞧見那塊鳳凰玉佩落在綠皮的賭桌上,正被那做莊之人肮髒油膩的手卷入台下,他眼疾手快的攥住那鮮紅的穗子,將它抽了上來。


    這做莊人不悅的盯著他,以為又有人要賴賬。後屋裏的打手已經摩拳擦掌,開始活動筋骨。


    “你幹嘛!”侯老頭懼怕又急躁地來奪他手中的玉佩。


    “不行!”他篤定拒絕。“這是給江兒的。”他低聲一句,隻有他自己能聽見。


    “那你有錢嗎?”侯老頭問道。


    他搖了搖頭。


    “那你就快拿來!”侯老頭伸手要打,卻被那做莊人阻止。


    “要是這年輕人真舍不得這玉佩,還給你也成。”


    夏乾與侯老頭麵露喜色。


    “不過得拿他手裏的劍來換。”做莊人繼續道。他一眼就瞧出那劍的價值,又豈會放過這個機會。


    夏乾一手握著鳳凰玉佩,一手提著龍騰長劍,陷入左右為難的困境。


    賭局一時停下節奏,氣氛凝重起來。


    夏麟隱藏在五色賭莊小窗旁悄悄往裏探。他本是不願理會這人去留,若不是師尊吩咐,他也不會跑這一趟。


    “像他這般的下九流,定是要拿龍騰劍去換了。可惡。”夏麟恨恨自言。


    夏乾透過窗戶瞧著遠處那間府邸二層,恍惚間能看見趴在窗口向外張望的姑娘。


    砰的一聲。


    他一咬牙,將手中之物砸在了賭桌上,憤憤離場。


    夏麟輕哼,嘴角略帶笑意。


    做莊人隨即將那物收下賭台,直到最後一縷穗子落下。


    侯老頭跟著夏乾出了賭莊,見他一言不發,神色低落,笑道:“那玉佩是給白家小姐的吧。”


    夏乾猛的看向他,一臉被看穿的驚訝。


    侯老頭自滿道:“你那點小心思老爹我還不知道。”他長歎了口氣,又到:“你知道我為什麽給你取這個名字嗎?”


    夏乾搖頭不知。


    侯老頭道:“因為咱下賤(夏乾)哪。人是千金小姐,咱是下九流,配不上。”


    夏乾心情苦澀:“我知道,我本也沒想過以後。”


    侯老頭獨自向前走去,他常年呆在粗鄙的環境中使得他無論說什麽都是一股粗爛的口氣。


    “初八她大婚,你可以去瞧瞧,有錢人的婚禮,他娘的肯定很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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